他跟大尧太熟,熟得但凡有点儿什么表情都知道对方内里是个什么东西。
通常大尧这么嚣张的时候,实际都是虚得不行。
只有看着像孙子的时候,手里的牌才是大爷。
最后黄毛还是把牌丢了,牛六,黑桃k大,还不错,起码在场上是压了挺大一片了。
季鸢笑了笑,弯腰把大尧的牌一张一张翻出来。
k,j,3,7,4。
就牛了个四。
“操。”小黄毛在边上乐了一下,“我现在知道之前那个九哥是怎么回事了,确实面对面看着压力大。”
“小孩儿。”大尧把叶子吐了,笑着洗牌,“这把不算你钱,还玩儿么。”
“玩儿。”黄毛说,“你们还玩儿么,不玩儿边儿待着。”
“看不起谁呢。”潮哥一拍石墩子,“今天你土哥让你知道什么叫爹。”
季鸢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转过去玩儿手机。
对面来给货的人不跟他们直接联系,有点儿什么都是张哥面对面地跟季鸢说个中心,再跟大尧说个具体,最后再让季鸢跟大尧和其他跑腿的说。
看着还挺精妙的。
虽然也不知道这么干有什么必要。
结果一直等到了下午两点来,对面的人还没来。
“张哥那边怎么说?”季鸢问了下大尧,“顺便问句,午饭钱给不给报。”
“张哥没回。”大尧说,“不知道。”
“没出事儿吗。”季鸢问。
“应该没。”大尧说,“要是出事儿了,早就应该有消息过来。”
“张哥现在人在哪儿?”又土又潮的黄毛原地蹦了两下,捂着外套问,“我冷得手都僵了。”
“他不会又跑到什么深山老林里了吧。”大尧说,“就之前不是也跑到什么新疆雨林还是什么的。”
季鸢在一边听着觉得有点儿乐,决定把新疆雨林这个地形给江安晚上说一遍。
还没往下继续想江安的反应,就听见边上大尧喊了句操,跑。
这像一种本能了。近乎于动物的本能。
季鸢还没过脑子去想这句话是怎么来的,就从边上大尧的动作里看出一种预告。
他一把抓过还在发呆的土潮哥,一边喊了句跑,然后避着龚华的店往反方向跑。
也没有具体的为什么,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虽然是真的挺想把龚华一起扯下水,以免到时候除了老妈以外没人来捞,但真到了下意识来决定事情的时候还是没扯。
道德高尚得季鸢自己都觉得想笑。
土潮哥满脸压不住的兴奋,一边喊操一边跟着季鸢狂奔。
季鸢有时候都不知道这种兴奋是哪儿来的。
看着跟打了兴奋剂的大公猴似的。
还是六个耳朵的那种。
酒厂这边比较好绕,四通八达的小巷也很多,很多外地人来都得靠人带,不然只能用导航往一个方向走出去。
季鸢跟大尧对这块很熟,其他三个黄毛不知道。
有两条道很难绕,而且得有□□绕柱的本事,但两条道到停摩托的地方都挺近的,属于那种差不多时间但最能甩人的道。
季鸢后边儿领着一黄毛,□□的时候皱了下眉头。
这户人家估计被□□的这些人给惹毛了,在墙沿扎了很多碎玻璃,季鸢骑上摩托车的时候抽空看了眼自己的手。
血糊得手心的纹路都有点模糊不清。
后边儿黄毛本来也迈了腿准备上来,但是被季鸢提了一把后领子。
“坐大尧的。”季鸢说。
“坐我的快点儿。”大尧从另一边跑过来,“我□□这血糊的……愣着准备招供啊,上车!”
黄毛这会儿没愣了,拔腿翻到大尧的车后边儿坐下。
那动作很利落。
季鸢抽空估计了一下,他应该是把自己代入到哪个教父角色里了。
摩托车其实在城市里很方便。
特别是长戈这种典型的南方水路小城。
七拐八拐的弄堂小巷子不适合跑车和suv,它适合自行车和阿公晃晃悠悠的小三轮。
季鸢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风吹在脸上的刺痛感了。
他甚至觉得脸上有点儿暖。
喘息融进了风里,但季鸢知道,自己的骨子里是喜欢这种刺激感的。
这种被猎人追赶至无处躲藏的感觉让很多动物着迷。
但他同时又很厌恶这种感觉。
这是不良的。季鸢从小路里绕过一个红灯,摩托车的引擎没有那么大的音浪,但是在心里鼓鼓作响。
而且这是不详的。
等到了老酒厂那边,季鸢才把车停下。
大尧跟在他后面,也跟着把车子停在路边。
“操。”黄毛下了车就开始蹦蹦跳跳,但没人觉得可爱,毕竟没哪只兔子是黄成稻草的毛,“什么情况。”
“被姓张的坑了。”大尧冷了下脸,他长得就挺凶的,拒绝女孩儿都是用面无表情来吓人家,“来的人我知道,市里缉毒队的。”
季鸢低头看了下地,没说话。
他很早之前就跟张哥说过,张哥要弄什么,他管不着,想占点便宜走点什么,他也能帮,但毒这种东西他不做,也别想让他做。
张哥不把他放在眼里倒也合情合理,但季鸢就是觉得有点儿抖。
他气上头了就会有点儿抖。
从小就这样,虽然很少,但克制不了。
大尧从屁兜里摸了包烟出来,抽了一根给季鸢:“冷静一下。”
“不用。”季鸢说,嗓子有点儿哑,“我哥不乐意我抽。”
“我等会儿跟我哥他们跑外地跑一趟避避,你俩怎么说。”大尧说着向黄毛,“你我知道,家里厉害的,就你自己不学好——你呢?”
他问季鸢。
“不知道。”季鸢踩了踩地上的雪,往后挪了一小步,然后又往前挪了一小步,“可能先回趟家,把钱取出来给我妈。”
“反正就……”大尧咽了下口水,没再说下去,转过头又骂了句娘。
黄毛在边上也没再演教父,从衣服兜里拿了一踏红的,自己抽了一张,一人给了一半:“我先回家了,有事儿电话,我尽力。”
“傻逼。”季鸢说了句,把钱接了放兜里,“真要都齐了,你爸得弄死你。”
“我没爸。”黄毛说。
季鸢看着他十五六岁的脸,十七岁的年纪就觉得这是真年轻。
“我也没。”季鸢笑了笑,“这钱回头还你。”
跟大尧他们分开了之后,季鸢骑着摩托在外边儿开了挺久。
他挺喜欢风在脸上吹过去的感觉。
刺骨。
但是很舒服。
现在能去哪儿,季鸢不知道。
按理是应该回去找他妈,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妈说。
说什么呢。
说你儿子跟你老公不愧是一家人么。
而且最主要老妈已经说了别让她操心,再操心不要他了怎么办。
但是不去找老妈又能去哪儿。
找他哥肯定不现实。
季鸢再小的一点的时候做过的很多英雄梦里,没有一个梦是关于快被抓了找你说下最后的话这种孬种行径。
最后季鸢决定去找龚华。
龚华他家就在老酒厂靠北边的临江路上。
到了龚华他家门口,用地毯下边儿的备用钥匙准备开锁。
开锁之前突然又想起来今天周末,二华在家。
季鸢没说话,也没动,钥匙在锁里插了快十分钟。
最后他下了楼,看了看路上往来的人流和更远处的江面。
“老板。”楼下小店里昏昏欲睡的老板被叫醒,他睁眼看了看模糊不清的窗口外边的人,“一块钱,打个电话。”
“哦。”老板点点头,“你打。”
季鸢低头,拿了话筒播了一串数字,拨号码的速度很慢,每按一个数字都在想要不要继续。
最后电话被接通的时候季鸢松了口气。
好像一直沉浸的某种梦境被惊醒。
“哥。”季鸢清了清嗓子,带了点哑的嗓音弥漫在三月底的夜里,“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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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仔,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