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鸢坐下得挺爽快的。
半点儿没犹豫。
老板给他后脖子那儿围了一小块毛巾,然后在前边儿掐了一块长围巾。
完事儿了之后季鸢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看着像个大龄的围口水巾的巨婴。
还是一米八多好几的那种。
“行了,闭眼。”老板说,“到时候碎会进眼睛。”
“不用。”季鸢摇摇头,“你剪就行。”
“小伙子你是真的很不尊重艺术。”老板说,“要是碰上没我那么宽容的艺术家就很吃亏了。”
“是啊。”季鸢笑了一下,“所以老板您动作稍微弄快点吧,我这会儿赶时间。”
“干吗去?”老板开始在脑门上拿剃须刀划第一刀。
“相亲。”季鸢说。
“哦。”老板的剃刀顿了一下,“挺好。”
剃得差不多了,江安的信息发了过来,季鸢低头看了眼,笑了一下。
江安就发了四字。
不要寸头。
季鸢乐着发了个好的回去,再看了眼镜子里边儿的自己。
还行。
配上这张脸都显得没那么乖顺,但是也不至于会被看一眼就抓进去。
“差不多。”老板收了剃刀,然后拿着剪刀在头上选择性地跳了两下修毛,“我觉得不错。”
季鸢没说话,站起来准备扫码。
“扫门那儿。”老板随手一指,右手已经勾了扫把,“三块,加上店内摄影的价钱,一共五块。”
老实说,这话挺不要脸的。
季鸢一点儿都不怀疑,就算他没拍这张照,这人都能开口问他要店里的空气净化费,椅子的使用体验费或者其他什么灯光借用费之类的钱。
但他也懒得计较。
这种一分钱都得捏着过的日子,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乐意过。
小时候不懂事,也向往过自己的老爸可能是某个抛妻弃子的有钱混蛋,人到中年开始想起自己年轻时不要了的儿子。
但后来季鸢发现这种想法确实只有单纯得不行的孩子才能有。
有钱混蛋从来不缺儿子,而老爸也的的确确是个负责爱家的废物点心。
甚至这个废物点心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年轻到来不及证明自己实际上不是个不能给家庭好生活的软蛋。
老妈说他爸是个运气实在不好的帅哥。
季鸢觉得,他爸运气是足够好了,所以能在一贫如洗的时候娶到老妈这样的女人,他只是没什么本事——又不能保护好这样的女人,又不能在一开始就学会远离这样的女人。
付了五块钱准备出门,老板给季鸢倒了一杯水:“路上小心。”
季鸢看着他笑了下:“行。”
“稍微收敛点。”老板笑笑,“你这气质不行,看着人堆里就你最显眼,一副要死不活你看什么的样子。”
“您还真是艺术家。”季鸢笑着说。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说我搞艺术的。”老板说,“艺术都这样,为生活所迫。”
“哦。”季鸢应了一声,接了水准备往外走。
“我猜你出门了就会把水倒了。”老板说。
“您在这儿剪头发真的委屈了。”季鸢用两根手指掐着水杯的边,“去街上算个命不比这有前途。”
“毕竟我的艺术在这儿,就不方便干别的。”老板把地扫干净了,用脚一勾,把扫把搭在了一边,“再说算个命没什么艺术价值,人在想什么都其实写在脸上,一看就知道。”
“哦。”季鸢低头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有五分钟可以接着扯,“说说?”
“你今日有血光之灾。”老板看了眼季鸢,“但是红鸾有心动,一招线引,我算你今晚有桃花开满山林。”
季鸢听完了,点点头,把水倒干净了之后再把纸杯揉成团扔进拐角的垃圾桶。
“别不信。”老板笑笑,“前者我算不准,后者我敢打包票。”
“拿什么打?”季鸢问。
“五块钱。”老板说,“你这桃花要是开了,你带他来,我免费给表演艺术。”
三分钟。
又多十八秒。
季鸢又看了眼时间,再算了一下这边儿到酒厂的路,和路上那些红绿灯的秒数。
“行。”季鸢抬起头冲老板笑了一下,“赌了。”
这会儿太阳很好,照着人让周围一圈儿都泛着光。
季鸢站在太阳底下逆着光,看着像是一捧逆光生长的长生花。
“我要是输了。”季鸢说,“我给你白看半个月的店。”
“你输不了。”老板说,“你信不过你自己,也得信我。”
季鸢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骑了停在门口的摩托,戴了头盔之后冲老板挥了两下手。
手里攥着手套和溢满的光线。
老板靠着门看着他骑着车往巷子外边去,转过身把门拉上了,嘴里哼了声调儿。
过了一会儿还把词儿给填上了。
“你姥姥的亲子孙。”
“年轻真他妈的好。”
拿骑摩托车不要命地乱开来说,小弄堂离长中十五分钟,离酒厂十八分钟。
出了三里弄,再到金门街,之后过了江滨北街就是学士北路。
季鸢开车的时候很少想事情。
这也是老妈教的。
玩命儿的事儿在做就必须心无杂念,不然这事儿就不是玩命儿,是纯送。
到了酒厂的时候,大尧跟边上昨天那几个小黄毛都在。
张哥做事喜欢讲究排面,人越少越好的事儿,他喜欢吹锣打鼓再摆个十里酒席助兴,吹完锣之后最好再能有几个漂亮姑娘给跳个舞。
季鸢把摩托停在一个四通八达哪儿都能走的路口,下车之后戴了个口罩。
纯黑的。
看着特像一个极度需要彰显个性的叛逆少年。
“鸢儿。”大尧走过来,“张哥说模具半个小时之后到。”
“有说谁家的模具么?”季鸢问。
“这他哪儿会告诉我们。”大尧笑了一下,“不过这样也好,咱就赚个跑腿的钱,但出事儿也就担个跑腿的责。”
季鸢没说话,靠着墙角的广告牌给江安回了条信息。
——禾子:没剪寸的,听你的。
发完了之后把手机放进兜里,走到酒厂的“进来”俩字里面,领着三五成群的黄毛晃悠,扮演一个德高望重的街溜子。
这会儿太阳大,但天气没回暖,连着太阳都让人觉得潮湿。
季鸢看了看边上的人,酒厂这会儿□□的人不算多,反正季鸢是没看出来这儿比起化工厂和老酒厂来说优势在哪儿。
但张哥的安排就这样。
介于季鸢和大尧的级别都还是光荣的小跑腿儿,暂时还不能左右张哥的安排,所以要拿钱,就得听话,让来就来。
不过酒厂倒也不是全无优势。
起码这里没有那种让人民警察一天内要花二十四小时看着的大哥大姐。
也不至于全天都有辆警车在边上晃。
而且最好的一点。
龚华在这里,出了事也能有个拖下水的一起。
大尧跟那几个黄毛已经从小卖部里拿了一包扑克,接着旁边的石头墩子开始打牌。
打的牛牛。
五张五张牌发得很快。
季鸢不玩儿牌,但他还是挺爱看人玩。
主要看的是他们玩儿牌的氛围。
一个两个喊得热热闹闹的,玩儿得莫名其妙的,赌得亲娘老婆不知道的。
大尧折了片叶子叼在嘴里摸牌。
他们玩儿的牛牛挺有意思,押注的,就看你敢不敢跟。之前有次,大尧一副牛不出的牌给人家牛九的牌吓得扔掉了,从此在酒厂牛牛界一战成名。
“第一把我自己来,盲压三块。”大尧咬着叶子,声音有点儿含糊不清,“跟不跟随意,三块起跟,七九翻倍,牛牛三倍。”
“撇三。”黄毛喊了一句。
“六。”另一个看着年轻点的黄毛说。
“我扔了。”昨天晚上那个好潮的黄毛叹了口气,“我每次都牛不出。”
“再压十二。”大尧说,“兄弟一场,劝一句,要跟随意。”
“十五。”年轻黄毛看着气焰很嚣张,“尧哥你来!”
“我不来了。”黄毛说,“我这牌也臭,六块算我请饮料。”
“二十四。”大尧说着看过去,把五张牌按在桌子上,再把最上面的那张折了一个小角,“我先翻一张k给你看。”
年轻黄毛的表情这会儿慎重了一点,季鸢在边上看着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