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真的冷。温度算不上特别低,但是冷,特别冷。
这根草看着冷,那棵树上绑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看着也冷。
特别是这个时间点儿,野猫都嫌冷。
其实也没多晚,大概十点出头。夜宵摊准备上街,隔壁阿姥姆拿了家里的报纸棍去了洗脚店里揪相好的回家,楼上小屁孩被他爸追着写作业,狗和猫不知道在架里吵哪年哪月的鸡毛。
南方的雪不会很厚,薄薄一层,人来人往之后就会显得有点黑。
自从巷子外边儿新开了一家火锅店之后,那都不是有点黑了。
是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黑。
五颜六色,噼里啪啦。
门口还有挺多扎成捆的塑料瓶子和一箱一箱的瓶装啤酒,不是一箱十二瓶的青岛,就是一箱二十四瓶的百威。
后厨门口旁边扒着小凳写英语字母的小孩儿写一个字,发十分钟呆,看见对面石阶上坐着的季鸢,冲他撇撇嘴之后继续低头盯着米黄的四线格看。
看什么。
不知道。
小孩儿的精神世界就他妈的奇妙。
季鸢坐着的石阶只有两层,据他妈所说,是她刚嫁给他爸时候,自己动手给砌的嫁妆。
还砌得挺牢。
这些年风吹日晒也没给吹个窟窿出来。
上面的雪没扫,季鸢坐的地方下边儿就垫了一踏报纸,四十五块一双的对勾耐克已经掉了色。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越来越漫过来的红油,抬了抬脚,把搁衣领上的笔拿下来,往挺厚的本子上写了几行字。
——赵荣升开40
——徐 6x3
——鸡哥 695-30 665 / 存
今天晚上就这三个生意,因为店里就三台麻将机。
写完了之后,季鸢站起来,把屁股底下那叠报纸搁在红油的尾巴那儿,再把笔连着本子一块儿放在门框上勾着的铁篮子里。
“哪儿?”老妈说。
“长中。”季鸢看了眼老妈,“江安说今天我能去接他。”
“路上注意。”老妈说着,往手上挤了一大堆洗发液,底下桶里的热水已经泛了一层泡沫。
季鸢没再说话,点了点头之后,把推拉门往边上扯了一小块。
半破的海报和磨砂的门挡住了里面,一拉之后,香烟燃过的白雾混着夹杂方言的笑骂一起溢出来,满满当当地冲了满脸。
季鸢没动,也没呛,等烟散得差不多了,就把门继续关上。
“走了。”他扯了一边的手机,充电线在空气中晃了两下,“你自己看着店。”
这回老妈不说话了,伸了两根手指冲他摇了摇。
这个意思他俩都知道。
闭嘴。
走吧。
谢谢。
季鸢笑了下,解了锁发了条信息,然后把边上摩托车的头盔往头上戴:“江安的那个头盔,你别老是拿去用,用你自己的。”
“用用怎么了?”老妈说。
“没怎么。”季鸢说,“他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那他别活着呗。”老妈像是被逗笑了,“哪口气别人没吸过啊。”
季鸢没再说什么,冲老妈摇了摇两根手指,腿一跨迈上车。
轰。
轰隆。
“拜拜。”季鸢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咻。”
天上飞过了一只鸟。
也可能不是鸟。
就那个羽毛和个头来看,可能是一只会飞的返祖大公鸡。
江安低头在选项上写了个c。
其实这题他也没把握,就是觉得c这个选项看着很科学,毕竟它不像b和d,跟a也没什么关系。
“等会儿你关门?”陈泽康靠着门框问了句。
“嗯。”江安应了声,“你可以把前门带了再走。”
“记得关灯。”陈泽康笑了一下,说着把门带上。他走了之后,这层楼,或者说这栋教学楼里,就只剩江安一个人。
脚步声在晚自习结束四十分钟之后的教学楼里显得很安静,安静得甚至有点儿闹了。
江安把笔盖上,再拿了红笔和答案把刚刚做好的题重新对了一遍。
做错的题目分两类处理——会的做错的,看一遍,再背十遍;不会的做错的,看一遍,等全部题目都对完了之后再看一遍。
做完这些之后,江安低头看了眼之前已经亮过两次的手机屏。
是季鸢。
江安不用看就知道。
这个时间点,会给他发信息的,而且永远只发两条的,只有季鸢。
他想了一会儿,把书合上,关灯之前最后看了眼教室的窗户外面。
高三教学楼的视野很好,正对着操场和郊区的天。
边上有一座已经被关停的化工厂,隔了很远,只能看见几根很粗的烟囱一样的水泥柱。
江安把门关上之后,解锁了屏幕,给季鸢发了条语音。
“在哪儿?”
季鸢听完了这句语音之后,发了条“酒厂”过去,然后又点开来听了一遍。
江安的声音很好听,过了电流更多了点意思。
季鸢说不出多了点什么意思。
就觉得有意思,他很喜欢听。
酒厂是长中边上的一个小巷口的名字,巷子里走进去七通八拐一顿绕,到处都是吃的喝的,是附近挺有名的小流氓聚集地。
季鸢平常见江安都在这里。
有的地方,江哥不乐意去;有的地方,季鸢不舍得他江哥去。
所以说来说去,这座城市他俩基本上哪儿都去过了,但基本上见面的时间,不是在老妈店里,就是在酒厂附近。
江安到的时候,季鸢站在一根柱子边上看人表演聚众走纹身秀。
柱子上面贴着的不孕不育的小纸条,都被这两波正面站着的大哥大姐震飞了一个小角。
看见江安了之后,季鸢很快地笑了一下,笑得不算明显,但能看出是笑了。
还笑得挺开心的。
江安觉得给他安个翅膀都能扑棱扑棱上天。
“哥。”季鸢小跑了两步,到了他边上,“下自习了,渴吗?刚我看那边左十三弄又开了一家新店,看着还不错。”
“不感兴趣。”江安把小半张脸埋在外套里,帽子盖得很低,“大冷天的,跟你说了别过来。”
“你同意我来的。”季鸢说。
“是啊是啊,我同意的。”江安偏头看了看那边领头的,剪了个寸头的寸头,“刚你看的他?”
“没。”季鸢伸手把江安的衣领稍微往里压了压,“谁都没看,看小广告。”
“哦。”江安有点儿想笑,但又说不清为什么想笑。
“别看他了。”季鸢说,“不就剃一秃毛么,我也可以。”
“别。”江安说,“我就是看看,新鲜。”
“没什么可新鲜的。”季鸢说,“化工厂那块一堆寸头,一寸二寸,什么寸都有。”
“他比较特别。”江安说。
季鸢没再说话了,盯着那寸头看了一会儿。
也没别的,光盯着,那边的几个大姐姐就已经扯着男朋友的手臂往这边看。
“有什么可看的。”江安揉了一把季鸢的头,“还没我好看。”
“没看。”季鸢说了句,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句,“哪儿特别?”
“头。”江安把手重新放回衣服兜里,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玻璃屑,“他头特别圆。”
季鸢低头踩了会儿地上的雪。
结果没忍住,笑了。
“还玩雪呢。”江安看了他一眼,“小孩儿。”
“从小到大就玩过两回,我们这边冬天不下雪。”季鸢看着他说,“第二回你跟我一块儿玩的,记得吗。”
“记得。”江安笑笑,“你那会儿太傻了,想忘也难。”
“是吧。”季鸢说,“我也觉得。”
酒厂的巷口立了很大的一块霓虹招牌,上面写了“进来”俩字,写得还很霸气,边上绕了七七八八不知道有什么美观性的彩线。
那两波大哥大姐估计是在解决道上的事儿,暂时没空理他们,季鸢转着手机,跟着江安往里面走。
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江安往里走,季鸢跟着江安走。
走到一家烧烤小摊前面,江安从口袋里拿了一张一百。
“吃什么?”江安问。
“我来。”季鸢说,“今天我分红到了。”
“分红啊。”江安笑了一下,“新上市了几股啊老板。”
“不多。”季鸢也从口袋里拿了一踏钱出来,“一百七十二点七股。”
“这个点七,哪儿来的?”江安问。
“税后。”季鸢说。
“那行吧。”江安说,“两串年糕,甜辣酱。”
季鸢没听他扯淡,接了老板娘递过来的铁盘子,拉来冰柜往上边儿放肉串。
“不是逗你。”江安说,“今天真吃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