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但凡是和钱兴走得近的内官都遭到弹劾,树倒猢狲散,钱兴昔日倚重的属下人人自危,一夜之间司礼监秉笔太监中三人入狱,一人畏罪自尽,剩下的也被朝官盯上了,估计正焦头烂额地转移家产自保。
罗云瑾不久前被周太后调回直殿监,正好躲过了一劫。他揭发周家公然侵占有主农田,为此不惜自劾,有些朝官对他刮目相看,又见他被打发去扫地,这次弹劾他的人不多。
朱瑄走进内殿。
迎面几个穿蟒袍的太监走了过来,看到他,立刻退让到一边,恭恭敬敬朝他行礼。
一个钱兴倒下去,总要有人来接替他的位子,这几个太监奉命查抄钱兴的府邸,钱兴家中那些所谓的违禁物品就是他们搜出来的。他们平时和钱兴交情不错,现在钱兴触犯忌讳,他们不仅不出手相帮,还极力怂恿嘉平帝杀了钱兴以平民愤。
朱瑄目不斜视,转过屏风。
嘉平帝躺在床栏上,刚吃了药,面皮浮肿,神色憔悴,招手示意朱瑄上前。
“钱兴的事,你怎么看?”
朱瑄眼眸低垂,淡淡地道:“钱兴服侍父皇多年。”
嘉平帝慢慢地道:“是啊,他到底服侍朕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不忍杀他。可是朝中大臣想对他赶尽杀绝,司礼监的人也急不可耐,要取而代之,一个个都来劝朕杀了钱兴……”
朱瑄不说话。
嘉平帝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钱兴不能就这么杀了……杀了钱兴,那些古板大臣不会就此满足,他们非要逼着朕杀光身边所有倚重的人才甘心,没了司礼监掣肘,内阁势大,文官就要闹了,到时候朕无人可用,不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意?”
他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道,“五哥,你记住,文官太难驯服,他们读圣贤书,尊儒崇礼,心中只有他们的抱负志向,未必有君王,你不能让文官太得意。宦官听话忠心,办事利落,未必没有可取之处,留着他们才能制衡内阁,朕知道你素来和朝官走得近,你以后就明白了。”
朱瑄脸上神情仍是淡淡的,道:“谢父皇教诲。”
嘉平帝咳嗽了几声,望着眼前早已经和自己疏远的儿子,叹了口气。
父子俩向来没什么话说,嘉平帝刻意摆出慈父的架势,谆谆教诲,朱瑄面无表情,铁石心肠,丝毫没有动容感触之态。
对着朱瑄那张冷脸,嘉平帝心灰意冷,说了几句话,挥手要他出去。
朱瑄没有犹豫,立刻告退。
嘉平帝感慨万千,靠在床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宫人通禀说张芝来了,他马上坐起身:“快请仙师进来!”
……
朱瑄出了乾清宫,近侍飞快来报:“千岁爷,钱兴已经出了良乡。”
他站在廊前,负手而立,问:“现在三大营由谁监理营政?”
近侍回道:“罗云瑾。”
嘉平帝没有召回罗云瑾,不过仍让他掌十二团营。钱兴被驱逐,嘉平帝暂时想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上午刚刚召见了罗云瑾,告诉他三大营中原来由钱兴监理的营政交由他代理几天。至于掌印太监一职,嘉平帝试探性地和罗云瑾提了一句,他已经婉拒了。
朱瑄点点头。
罗云瑾很清醒,现在司礼监互相攀咬,谁接替钱兴担任掌印太监,谁就是下一个钱兴。
他道:“告诉罗云瑾,等钱兴出了山东再动手。”
近侍应喏。
嘉平帝不可能再重新启用钱兴,钱兴作威作福半辈子,贪生怕死,落到罗云瑾手上,以罗云瑾的手段,一定能审问出薛侍郎的真正死因。
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证据,然后接下来就该轮到谢太傅施展本领。
朱瑄走下长阶,蹬鞍上马,回望日光照耀下恢弘壮丽的殿宇,眸光幽深暗沉。
……
金兰又睡了一会儿,起身梳洗用膳,处理宫务。
各处回话的掌事太监、掌事女官依次进殿禀报事情,其中一人道:“殿下,昭德宫郑娘娘患病。”
郑贵妃病了?
金兰抬起头,问:“是什么症候?”
女官回道:“太医说是偶感风寒。”
金兰沉吟片刻,不是什么大症候,郑贵妃可能真的伤风感冒,也有可能是颜面大失,不想见人,所以故意装病。
郑贵妃得罪了太多人,一旦昭德宫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阖宫都会讥笑讽刺她。嘉平帝当众说了那样的话——虽然这些年所有人私底下都这么说,但是没人敢当面笑话嘉平帝,现在嘉平帝自己说出了那样的话,宫中已经传遍了。
金兰不会管昭德宫的闲事,吩咐宫人预备些寻常药材送过去,“记住了,先让太医看过再送去昭德宫。”
宫人应是。
第158章 审讯
钱兴被逐出京师,司礼监秉笔太监,六部官员、十二监、四司、八局,内府供用各库,地方守备太监,监军,采办使,各地布政使司等数百人分别被降职或流放。
扳倒钱兴以后,朝臣又把矛头对准了嘉平帝,批评他宠信宦官、不理朝政。
嘉平帝早就知道朝臣会借题发挥,解决了天降异象的事,推说自己头昏脑涨、不能久坐,躲在宫中求仙拜佛,不管哪位阁老求见,一概不理会。
此时随着钱兴和其党羽被连根拔起,内宫外朝瞬时空出大批职务,朝臣们忙于安排自己的姻亲同乡抢占空缺,一时顾不上责备嘉平帝。
几位内阁大臣各有打算,争权夺利,朝臣很快分成不同阵营,各方人马为争夺空缺之位谋求钻营,乃至于互相攻讦。
不久之前朝臣同仇敌忾弹劾钱兴,逼迫嘉平帝表态,即使圣心震怒也不退缩,协力同心,好似铜墙铁壁。
等钱兴被逐,朝臣的同盟立刻土崩瓦解,顿成一盘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