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决堤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东宫宫人今天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个个愁眉苦脸,心惊胆战,到了晚上则转悲为喜,人人喜气盈腮。杜岩激动得偷偷放了几枚纸炮。
朱瑄仍旧和平时一样,不悲不喜的样子,还训斥了杜岩几句,杜岩吓得直冒冷汗。
东宫宫人见状,俱都从狂喜中冷静下来,没有人敢在人前露出幸灾乐祸的情状。
金兰拿起朱瑄写的稿子看。
他不仅没有趁机弹劾刘敬,还建议让宋素卿先停下旧河工程,全力协助刘敬加筑大堤,等新河完工再继续疏浚贾鲁故道。
可以想见这份奏折送达通政使司之后会引起多大的争议。
她拈起一支笔,为他抄写修改过后的奏疏,笑着道:“五哥有大胸襟,大气魄。”
杜岩连忙附和:“千岁爷目光长远,非闲人所能比!”
朱瑄笑了笑,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放下笔,手指轻轻刮一下金兰的鼻尖:“你就别夸我了。新河劳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废置了太可惜,不如和旧河联通,还能派上些用场。”
不论新河还是旧河工程,朝廷的初衷是治理河患,提高漕运的效率,只要是于社稷有益、能造福两岸百姓的事,启用谁都一样。
文官之所以急着治刘敬的罪,不是因为刘敬贪功冒进,而是为了掩盖他们之前的错误。
他不能因为个人好恶和一己之私顺水推舟,任由朝臣把刘敬拉下马,否则早晚会被朝臣架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永远都必须对这些曾经鼎力支持他的文官保持警惕之心。
为君者,称孤道寡。
灯火闪烁了两下,一声清脆的爆响,杜岩忙拿起剪子煎烛花。
金兰执笔坐在桌案前,神情柔和,认真默读朱瑄的奏疏,发现语句不通顺的地方,轻轻划一个勾。
像极了他年少时的那无数个夜晚。
朱瑄静静地看着金兰,看了很久。他不是寡人,他有圆圆。
金兰专心致志地誊抄,她的笔迹已经越来越像他的了,过一会儿拿着抄好的奏疏他看,指指那几处:“这里我抄错了吗?”
朱瑄轻笑,接过笔,略作删改:“这样呢?”
金兰又看了一遍,点点头,小脸微微绷着,朱唇轻抿,很严格的样子。
刚刚教她的时候她还畏畏缩缩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写字,看他平时的书画作品时一脸崇敬,双眼放光,后来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放松,看到不懂的地方就捧着书过来问他,读到不懂的词也会直接说出来,听他解释,一点都不忸怩。
现在更是敢自信满满地指出他的错误,还偷偷摸摸在他的画上留诗。
朱瑄情不自禁地微笑,低头继续撰写奏疏。金兰仔细浏览札记,时不时拿起一本书册送到他手边,刚好是他用得着的。
杜岩笑嘻嘻地站在一边,为两人点亮灯火,整理稿纸,洗笔磨墨。
暖阁的灯火直到半夜才熄。
……
翌日早上。
罗云瑾刚起身,送礼的人已经挤满了院子。
他昨晚宿在宫中,今天嘉平帝会召见内阁大臣商讨怎么处理大河决堤的事,六部官员知道拟旨的人一定是他,昨晚就连夜预备了厚礼。
当初保举刘敬的人太多,所以现在想治刘敬死罪的人也多。
罗云瑾一概不理会,洗漱后换上当值的蟒袍,小内官进屋通禀:“谢侍郎一大早就来了,说是有话和您说。”
他低头系上牙牌,看着打结的朱红穗子出了一会儿神,抓起佩刀,淡淡地嗯一声。
内官会意,出门打发走那些送礼的人,礼物一样都没留下,只留下了谢骞。
第112章 献茶(改别字)
谢骞一夜没睡,神情憔悴。
罗云瑾没有看他,拔步走进回廊,朱红牙牌穗子轻轻晃动。
谢骞平时多话,这会儿却一语不发,连精心修剪的胡子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抹了把脸,跟在他身后。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渐渐能看到瓦蓝晴空下乾清宫殿顶凌厉的鸱吻。满地碎琼乱玉折射着灿烂的日光,映得广场一片透亮清明,汉白玉栏杆前高竖的彩幡在晨风中随风摇摆,身着锦袍的殿前卫肃然而立。猎猎风声回荡盘旋在殿宇上空,寒鸦呱呱叫着振翅腾飞。
路上的内官看到罗云瑾,纷纷俯身行礼,他挥挥手示意众人不要靠近,长靴踩过积雪,淡淡地问:“谢侍郎想问什么?”
谢骞怆然一笑,低头看着地上被无数个宫人踩得硬实的积雪:“你八年前就见到祖父了?”
罗云瑾知道他会有这一问,脸上并无波澜,晨晖中侧脸线条有如刀削斧凿:“不错,八年前……正好是过年的时候,宫中大宴,皇上召太傅进内殿吃酒,我是奉茶。”
谢骞低叹一声,那场宫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太傅不肯说出实情,他想问明白,可这无疑是逼着罗云瑾自己揭开心底的旧疮疤,对罗云瑾来说实在太残忍了。但是八年前的宫宴,知情的人太难找了,当时谢太傅没有和罗云瑾相认,旁人可能根本没觉察到他们之间的异常。
罗云瑾站在长阶下,举目凝望台矶上壮阔雄伟的主殿,凤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他回过神,长腿一抬,踏上长阶,脊背和平时一样挺得笔直,可背影却仿佛有些慌乱。
谢骞皱眉回头一看,一行人由远及近,身着圆领袍的官员们簇拥着皇太子朱瑄迤逦而来。朱瑄今天头戴燕居冠,一身浅月白云纹暗花团龙交领直身,一边走一边和身边人低声说话,双眉略皱,依然不掩斯文风度,举止温文尔雅。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