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才德兼备,胸襟开阔……不过到底是男人,哪个男人能大度到容忍别人肖想他的妻子?何况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储君,待到山棱崩,他继承皇位,成为天下之主,罗云瑾还有活路吗?
谢骞叹口气,让开道路,退到一边。
一道温和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他抬起头,朱瑄好像没有看他,仍旧和身边的侍郎说话,可他却觉得自己被看到了,情不自禁地挺起胸膛。
难怪朱瑄能够得到年轻文官的拥戴……
他低头跟上他们,工部几个同僚回头看他好几眼,见他一脸颓丧之色,心中疑惑,没有和平时那样开口取笑他。
上午嘉平帝召见朱瑄和六部大臣,不多时朱瑄的折子就转至通政司,不一会儿送抵六科廊房传抄公布。
朝臣们议论纷纷。
朱瑄不计前嫌、力保刘敬的举动委实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他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已经算得上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了,居然还建议让宋素卿停下工程协助刘敬?
几位内阁大臣诧异过后,小声讨论了几句,一致赞同朱瑄的建议。他们虽然身居内阁大臣高位,博学广闻,稼穑经济无所不通,但治河的事情他们也只是一知半解罢了,之前他们以为刘敬是这方面的人才,大力推荐,结果刘敬让他们大失所望。太子和宋素卿为治河一事奔忙日久,对新河、旧河开凿疏浚的利弊研究得比他们透彻多了,现在新河工程眼看就要前功尽弃,太子和宋素卿的意见尤为重要。
不管怎么说,能补救还是尽量补救的好,谁也不想看到黄河决堤的沿岸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嘉平帝当即准奏。
下午山东济宁府送来快信,宋素卿和朱瑄的意见基本差不多,他在信中长篇大论细述新河不能中途废置的十点理由,有理有据,层次分明,并主动提出甘愿协助刘敬。满朝文武不由得对他大为改观,称赞他舍己为公,不骄不躁。
嘉平帝于是下旨,命刘敬戴罪立功,继续主持开凿新河之事,和宋素卿互相配合,早日让新河、旧河联通。
圣旨下达六部,群臣见嘉平帝这回没有借题发挥惩治他们,纳闷之后,齐颂圣上英明。
解决了这件麻烦事,嘉平帝又身子大好,于是下令鸿胪寺预备筵宴,定于十天后宴请文武百官。
筵宴规格盛大隆重,进食的规矩仪式繁缛冗长。礼部忙劝阻嘉平帝,大宴要举行九爵礼,中宴则是七爵礼,常宴也要行五爵、三爵礼,而且必须提前经过周密的安排,今年过年嘉平帝一直卧病在床,周太后吩咐过,所有筵宴能取消的都取消了,不能取消的由朱瑄代替嘉平帝出席,如果再来一场大宴,不说群臣怎么怨声载道,嘉平帝自己头一个支撑不住。
嘉平帝不肯服老,可惜礼部大臣不敢冒险,坚决反对临时举办大宴,他只好将大宴改成小宴。
小宴其实规模也不小,不过规矩比大宴要宽松得多,内外席是分开的,留光头的皇子公主们可以满屋子乱窜。饶是如此,鸿胪寺官员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立马忙碌起来。
嘉平帝病愈,宫中这才慢慢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虽然已经过了年关,但众人热情不减,对联桃符换了新的,宫人全都换上新衣新帽新荷包,簪起苏样通草花,各宫发下赏钱红包,内官监频频将从市井花重金购置的新鲜玩意送进各宫讨好贵人。各宫妃嫔不论得宠的还是不得宠的都将赏赐拿出来给宫人置买菜蔬,可以随意烹饪她们喜欢的吃食,不必和平时一样忌口。
金兰也拿出几百两银子给杜岩张罗吃食,专门雇佣宫人在内庖鼓捣宫中不常吃的菜肴,顿顿做御膳房平日不敢多做的肥油煎炸炙烤等物。
朱瑄吃不得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闻到味道就皱眉头。她每次都趁他不在的时候躲在偏殿吃,吃完了还得洗漱,免得被他闻出来。
转眼到了小宴当天。
天气冷,宴席就摆在暖室。周太后和郑贵妃怕嘉平帝又和上次那样吃了口腊八粥就倒地不起,吩咐人另外收拾了间暖阁,主宴挪到暖阁里。阁子里没有设宝座,当中一张大红填漆戗金雕螭龙螭凤纹宝榻,地龙烧得暖暖的,嘉平帝歪在榻上。旁边设一道大屏风隔断,郑贵妃陪坐在屏风后,周太后另坐一榻。
金兰带着年轻王妃们在暖阁大屏风后面站了一会儿,告退出来。难得可以离周太后、郑贵妃远一点,众人谈笑风生,吃酒抹牌下双陆棋,一屋子珠围翠绕,宝气浮动。
廊外挂起数千盏造型各异的彩灯,羊角灯,雪花灯,芙蓉灯,莲花灯,绣球灯,南直隶进贡的缂丝灯,能够转动变换图案的走马灯,如瀑布一般垂挂而下的凌霄大红纱灯,还有高达十几层的方圆鳌灯……
灯火璀璨,光辉流转,满院火树银花,斑驳交错的光影映在玻璃窗上,人影幢幢,处处欢声笑语,整座庭院恍如白昼。
小皇子、小公主们在廊外放炮竹,宫眷们围坐在一处说笑,鼓乐喧天,沸反盈天。
金兰赢了一把牌,德王妃立马捧起小碟子逼着输了的庆王妃吃掉一枚芝麻窝丝糖。
庆王妃苦着脸一口一口吃了果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吃我真的要撑坏了。”
众人哄堂大笑。
正好宫人送来椒汤,金兰放下棋子喝汤。她这些天贪嘴吃了太多肥厚丰腴之物,今天胃口不大好,喝了一半就放下了。
暖阁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忽然一片人头攒动。宫人们窃窃私语,手拉着手往暖阁的方向跑去,连暖室这边伺候的宫女也偷偷跟了过去。
眼看身边的宫人越来越少,德王妃笑道:“难不成那边在发赏钱?”
外边席面上有大臣在座,金兰没有过去,叫住一个宫人问。
宫人笑嘻嘻地道:“刚才皇上和郑老先生在吃茶,说南边的茶叶好,皇上忽然想起罗统领以前是奉茶的,夸他茶艺精道,老娘娘说想看看,皇上叫来罗统领,要他表演茶艺。大家都跑过去看热闹了!”
金兰一怔。
自从那次她和罗云瑾说明白以后,只要是她出席的宫中筵宴罗云瑾都会找借口避开,今天罗云瑾不当值,没想到还是被叫来了。
罗云瑾名声吓人,但俊美之名也传遍京师,德王妃和庆王妃对他的茶艺很感兴趣,放下汤碗,扯扯金兰的袖子:“我们也看看去。”
庆王妃偷笑:“没事,我们就在窗子外面看看,又不进去,里面的人看不到我们。”
金兰笑了笑,坐着没动:“你们去吧,我出去看灯。”
德王妃和庆王妃手挽着手走了。
宫人撤走双陆棋桌,金兰下了暖榻,扶着小满的手走出暖阁。几个穿吉服花袄的小公主提着莲花灯蹦蹦跳跳跑进来,正好撞在她的襕裙上,吓得倒退一步,一个挨一个站好,怯怯地看着她。
朱瑄温和清冷,小皇子小公主们知道他待人宽和,还是很怕他,从不敢和他玩笑,连带着也怕金兰。
金兰微微一笑,看着小公主们手里的莲花灯:“真漂亮。”
小公主们对视一眼,见她温柔可亲,胆子大了点,脸上露出羞怯的笑容,朝她屈身行礼,提着灯跑开。
小满看金兰喜欢,拿了盏莲花灯给她,引着她去前廊,笑着说:“殿下,千岁爷吩咐小的买了不少炮仗给您玩。不是官用的,是小的从集市上寻摸来的,比不得宫里的精致,不过胜在奇巧,小的已经让人备着了。”
金兰觉得很好玩,她小的时候从来不放炮仗,怕烧着自己的新衣裙被祝氏数落。提着灯笼走到廊前,宫人早已经在雪地里摆好爆仗,等小满一个眼神示意,点燃引线。
滋溜溜一阵轻响,奇花、地老鼠、火炮、火犁花、巧线、烟火、火马各样爆仗依次点燃,地老鼠像老鼠一样到处乱钻,火犁花则像花朵层层叠叠盛放,满地火花闪烁,宛如漫天银河坠落而下。
金兰看得目不转睛,星光倒映在她含笑的双眸里,绮丽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