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和宫里的贵人说什么呢?”
小僮年纪小,挠挠发痒的头皮,一边吃面果子,一边说:“宫里的贵人问老爷三小姐的生辰八字,问三小姐多大了,平时在家做什么。对了,他还问三小姐许配人家没有,老爷说许给陈家了,贵人又问是哪个陈家。老爷说是太太的表亲陈家,就住在明智坊,和贡院一条胡同,贵人就没继续问了,又问三小姐亲娘的事,问三小姐读了什么书,小的时候生没生过大病,平日吃的什么药……”
剪春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金兰在贺家排行第三。
礼仪房果然是冲着金兰来的。
剪春战战兢兢。
他们在城门前和皇太子分开,皇太子回宫,他们回贺家。而贺家租赁的院子在外城,从皇城到贺家的路途绝对比从城外到贺家远。他们才刚刚到家,太子的人已经先一步到了贺府,说明太子一刻都没耽搁,一入城就立刻吩咐礼仪房的内官来贺家打听情况。内官们快马加鞭,自然比他们乘马车的先到贺家。
这样的用心,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啊!
贺老爷没什么城府,和礼仪房的内官攀谈间几句话就把家中事务透了个光,内官目的达到,告辞离去。贺老爷和儿子贺枝堂亲自送到门外。
回想刚才的谈话,贺老爷挠挠脑袋:刚才都说啥了?好像什么都说到了,连七弯八拐的亲戚都提了两句,就是没说枝玉啊……
正疑惑着,巷口又是一片马蹄踏响,快马在贺府门前停下,几名青衣小内官搀扶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下马,递上名帖。
贺老爷认得字,看来人拿的是太医院太医的名帖,一头雾水,但见对方衣着不凡,又有小内官殷勤服侍,不敢随便得罪人,还是恭恭敬敬请对方进门,“不知贵客登门……”
太医连称不敢,道是来看三小姐的。
贺老爷不知道金兰已经回来了,闻言一愣。
里头金兰昏昏欲睡,但祝氏没回来她还是不敢真睡下,只能靠着椅背打瞌睡,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养娘推开门飞跑进屋,“阿妹,快起来,来客了!”
金兰吓得一个激灵,被养娘一把揪了起来。另几个养娘端着铜盆、手拿巾帕、揣着篦子、脂粉盒一窝蜂冲进屋,要给她梳洗打扮,小丫鬟搬来几盏油灯放在桌上照明,屋子里挤满了人。
剪春紧跟在后面进屋,见金兰明明又累又困却只能乖乖坐在镜台前让养娘捯饬,想到金兰今天差点被人掳走,一身狼狈回了家,没人问一句,眼圈不由一红,道:“小姐眼睛都睁不开了……”
养娘们呵斥道:“来的可是贵客,指名要见阿妹!得罪了宫里的贵客,太太回来怎么说?”
剪春没有回嘴,她刚刚去找正院仆妇讨药丸,不知道来的是什么客人。
金兰浑身酸疼,被养娘按着肩膀倒腾了一会儿,让人搀着胳膊晕晕乎乎出了门。
刚踏出房门,迎面在贺老爷和贺枝堂的引领下走来的贵客唬了一跳,皱眉道:“怎么让病人起来了?”
众人一呆。
太医眉头紧皱。
养娘们面面相觑。
太医道:“我受贵人所托为府上三小姐诊脉,三小姐既有恙在身,还是别起身走动的好。”
众人还在疑惑,剪春头一个反应过来,忙走过去搀扶金兰回房。
贺老爷给儿子贺枝堂使眼色,贺枝堂跟进屋,指挥养娘挪动椅凳,放下床帐,点起全部灯烛。
等里头收拾好了,太医这才进屋看诊。
金兰几乎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强撑着没睡沉,隔一会儿就摇摇脑袋保持清醒,也不知道太医有没有诊出什么毛病。半晌后老太医离开,众人跟着散去,屋子安静下来,她精神松懈,睡了一会儿,朦胧中感觉有人掀开床帐,顿时惊醒。剪春坐在床边,按住她的手,小声说:“小姐,这是宫里的女医。”
原来老太医还带了一名女医来。
女医手里握了盏灯,示意剪春解开金兰的衣衫,仔仔细细检查金兰身上有没有伤口。
等女医检查完,剪春给金兰盖好被子,放下床帐,小声说:“刚才小姐换衣的时候我看过了,腿上青了几块,肩膀也红了,其他的没什么。”
女医点点头,取出两只玲珑小青玉瓶递给剪春,道:“瓶子上贴了签子,梅花那瓶是消肿化瘀用的,用的时候挖一星儿在掌心里化开,然后涂在伤口上,早晚各一次,竹子那瓶内服,一日一丸。小姐今天受惊,还得服几剂镇静安神、疏通调理的汤药,药方子已经送去药房,待会儿药就会送来,药是一包包分好的,直接煎煮,睡前服用,那药甜丝丝的,没什么忌口。”
剪春感激不尽。
她刚才去正院就是为给金兰讨药丸。小姐娇生惯养,今天摔摔打打还被罗云瑾丢上马背,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内伤。小姐大大咧咧的,看腿上肿了一大块也没当回事,她正愁着呢,皇太子就请了太医到家里来给金兰看诊。这份周到,倒叫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也许这就是戏文里说的孽缘?
……
东宫,端本殿前。
皇太子赶在宫门落钥前回宫,宫中侍候的内官提着灯笼迎下石阶,宽阔的广场上回荡着咆哮的风声,内官的衣袍里鼓满了风,灯笼摇摇摆摆,一星灯火昏黄如豆。
夜风中,马蹄声疾如奔雷,内官刚上前两步,数声马嘶传来,皇太子已经下了马背,在护卫的簇拥中登上石阶,衣袍猎猎。
朱瑄为人勤俭,不重物欲,殿中只点了几盏擎灯,晃动的烛影中隐约可以看见方桌、大案、书案、靠壁书架上堆满了累累藏书的轮廓。
回城的路上朱瑄连续发出数道命令,分别派不同的人去往礼仪房、太医院、慈宁宫、东华门、詹事府、文渊阁等地。陆续有人回来复命,他听完各人的汇报,立刻对自己刚才的布置作出更改和补充,所有人直接向他禀报,由他本人亲自指挥,每一道指令都出自他的授意。他一个人同时指挥几十人去十几个地方办十几桩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一心多用,有条不紊。
周围近侍和护卫从未见他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心中暗暗纳罕。
待最后一个派出去的人回来复命,确定金兰安全返回家中,朱瑄才稍稍松口气。这一松懈,方觉胸口绞痛,喉间一股腥甜之意,踉跄了一下,几欲栽倒。
近侍大惊道:“爷!”赶着上前搀扶。
朱瑄以帕掩唇,咳嗽几声,帕上一团猩红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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