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白泽还在午睡,暂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正好汤药烫嘴,要晾一晾才能喝,魏虞站立在分割内殿外殿的镂空木墙边,压低了声音,别有深意道:“那位叫雅韵的宫女畏罪自杀的当天夜里,她老家的父母突然得了一大笔银子,连夜搬走了,不知去向,太后派去的人马空手而归。”
畏罪自杀啊,林桑青眯眼微笑,或许在旁人看来,雅韵的死没什么可怀疑的,就如她留的那封遗书里说的一样,她怨恨柳昭仪已久,在嫁祸柳昭仪不成之后,干脆以自杀来谢罪。
但要是往细了想,便能发现不少疑点。柳昭仪平日里不过数落雅韵几句,说她打扫宫殿不干净,一没打她二没骂她,雅韵得多么小心眼,才会因此愤恨上柳昭仪,并抛开一切下毒陷害她?再退一步讲,雅韵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罢了,家中无权无势,哪来的能耐搞来雷公藤?
看事情不能只看明面,林桑青揣测,雅韵八成不是自愿自杀的。柳尚书那般宠爱自家女儿,怎会让女儿背上投毒的罪名,八成他给了雅韵的家人一笔银子,买下了她的性命,用她的生命来结束这一桩风波。
雅韵一死,投毒的事情便彻底死无对证,纵使太后怀疑,也无从查起,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只是……眼角的微笑缓缓散去,林桑青瞬目不言——桂花糖蒸栗粉糕里的毒真是柳昭仪下的吗?
有些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啊。
镂空雕花木墙那头传来丝绸摩擦的声音,轻微而缓慢,魏虞挑开垂落的珠玉帘子,态度温和道:“阿泽,你醒了。”
箫白泽现在便醒了?他没睡多久呢。眨眨眼睛,林桑青快步走进内殿,面上带笑道:“皇上醒来的时候正好,药应该可以喝了,您莫不是闻到药味才起身的?”
萧白泽靠着床沿坐起身,抵唇咳嗽,“再睡下去便成废人了,林昭仪,你扶朕出去走走,见见日光。”
挑开帘子走到床榻边,闻言眉心微蹙,魏虞开腔阻拦道:“你身子刚见好,万万不能出去吹风,在殿内走走便行了,等身子彻底好利索再出去见日光吧。”
取过一个软垫放在箫白泽身下,林桑青垂首默然想,魏虞和箫白泽的关系一定不错——不,应当说十分要好,毕竟放眼整个乾朝,只有太后和魏虞敢唤箫白泽“阿泽”。
许是真的躺烦了,箫白泽揉揉脑门,执意道:“无碍,朕多穿几件衣裳,逛一会儿便回来,不会吹着风。”
苦笑一声,魏虞妥协地搅动搅动汤勺,将药碗递给箫白泽,无奈道:“也是白说,你若肯听我的话,病情也不会重到如今这步田地。”
魏虞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忒像老妈子,老神在在,活脱脱有五十岁,林桑青忍不住问,“魏先生今年多大?”
魏虞微笑道:“二十二整。”
“噗……”林桑青险些喷出来。
箫白泽斜眼望她,“你也觉得他的岁数与长相不符合?”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他撇开勺子,一口喝干碗里的药。
黑乎乎的汤药极苦,箫白泽的脸都苦得变形了,但上天给了他一张令人嫉妒的脸庞,虽然脸变形了,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美貌却不减分毫。
林桑青默默捂脸——何止是长相,还有魏虞滴水不漏的稳重性格、温文尔雅的端庄气度,都会让人觉得他有三十多岁。
这样说来,魏虞只长她两岁呢,年纪轻轻就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估计凭借的就是他那滴水不漏的稳重性格,自然,他的医术也很好,这也占一些原因。
古来高位者都宠信稳重之人,少有几个宠信上蹿下跳活猴子般的人的,下场都不大好,不是国破便是家亡。
怕话说得不到位伤着魏虞,挪开捂脸的手,林桑青虚伪道:“哪里,魏先生看上去挺年轻的,只比实际岁数长那么一点点。”
接过箫白泽手中的空碗,魏虞洒脱笑笑,“外臣又不是女子,不在乎容貌如何,也不怕被说显老,娘娘实话实说便成,无需顾及外臣的感受。”搁下空碗,他叮嘱箫白泽,“出去走走可以,但是衣裳一定要多穿一些,免得再受风寒。”
箫白泽点点头,抬手指向右侧,“架子上有几件披风……”怎能让病号操劳,林桑青麻利道:“要穿那件花青色的吧,我去取来。”
箫白泽抬眸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知道他的想法。
林桑青近来变得贴心不少,她渐渐摸清了箫白泽的喜好,譬如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爱吃什么东西,厌恶什么食物。她记性不错,偶尔听宫里的姑子们讲过一次,便都记下来了。
刚为箫白泽披上披风,准备扶他出门去,白瑞揣着拂尘匆匆来报,“皇上,永宁宫来人了,说太后有事要见林昭仪。”
见、见她?眉心快速跳动两下,林桑青转头望着箫白泽,一时不明就里。
箫白泽站在床榻边回望她一眼,面无波动,淡淡道:“叫进来。”
来请林桑青的是太后的贴身宫女,名字叫巫安,她的年纪和太后差不多大,也算是这宫里资历最老的宫女了。问过安,她方才说明来意,“娘娘,太后请您到永宁宫去一趟。”
林桑青惴惴不安道:“哦、哦。”
缓缓整理披风前的带子,萧白泽漫不经心问起,“太后可说有什么事?”
巫安恭敬回道:“太后只说让老奴来请林昭仪,至于有什么事,老奴不知,太后亦没有告诉老奴。”
太后不问后宫之事有些日子了,她喜好安静,平日里鲜少传唤妃嫔过去服侍,顶多传唤淑妃过去和她聊聊天,今儿个不知为何,竟然要传唤林桑青。
深邃的眸子里写满沉着,箫白泽唤林桑青,“过来,帮朕整理一下衣领。”
敏锐地察觉到箫白泽的目的并非只是整理衣领,林桑青从容自若地靠近他,抬起头为他整理衣领,踮起脚尖,不动声色地用头颅遮挡住巫安的视线。她道:“是的,皇上。”
神色自然地将耳朵凑近他的嘴巴,装作侧首为箫白泽整理衣领,果然,压得极低的声音从箫白泽喉间溢出,“少说话,少做事,问你什么话如实回答。”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了然于胸,她朝他挤挤眼睛,回过身对白瑞道:“皇上身上这件衣裳穿了好些日子了,领口都皱了呢,白瑞,等下替皇上换掉。”
扫一扫拂尘,白瑞垂首应答,“是,娘娘。”
前些日子太后下了道懿旨,暂时停下每月的阖宫觐见,是以,打借尸还魂来到皇宫以后,这是林桑青第二次来到永宁宫。
头一次去永宁宫目的明确,只为阖宫觐见,没有旁的事情,这次去永宁宫原因不明,林桑青心中未免忐忑。
拜见太后之后,照旧是看茶赐坐,太后今天精气神很好,面色红润富有光泽,望之如三十许人,她坐在日光充裕的正殿中,捧着一卷看不清名字的书籍,和气地同林桑青叙些闲话。
东讲讲西讲讲,磨蹭了好一会儿,总算把话题扯上了正轨,“青青啊,你和皇儿……行了夫妻之实没有?”
敢情太后特意请她来永宁宫,又磨蹭了这么老半天,要问的只是这句话!
双手乖巧地叠在膝头,林桑青如实道:“回太后,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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