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提前叮嘱过,吞食雷公藤后脾胃不健,暂时先别吃油腻的食物。林桑青被迫喝了两天清粥,一点儿油花都不见,直喝得呕酸水,看见的人影都是重叠着的。
只有她和枫栎在殿中时,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用半是感激半是赞许的语气道:“多亏有你在,不然,本宫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太后解释这件事。枫栎,能在深宫中遇到你这样忠心护主的人,当真是本宫的福气。”
枫栎打了盆温水,贴心的替她擦拭脸颊,侧首温婉笑道:“娘娘别说这样的话,奴婢是您宫里的人,自然时时刻刻都要向着您说话,主子和奴才的荣辱是系在一起的,您若受了委屈,我们做奴才的也会跟着受委屈。”
深深凝望枫栎一眼,她仰起脸,欣慰地笑出声。
小圆脸梨奈不仅贪吃,还是个爱哭包,她中毒后的第三天,梨奈哭哭啼啼跑到她跟前,擤擤鼻涕,抽抽搭搭道:“小姐,夫人听闻您吞食了毒药,心疼得不得了,这两日一直在哭,眼睛都哭肿了。老爷想进宫来看您,但是柳尚书一直从中作梗,老爷的折子还没递到皇上跟前,便让柳尚书手底下的人抽走了。柳尚书真是小人,他的女儿下毒害您,他又那样为难老爷,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是杂碎!”
梨奈每说一句话,都要抽噎两声,抽着抽着,把林桑青的鼻子也给抽得酸涩了。
触景生情,她想到了她的亲爹林清远。
她记得,每到冬天,风寒湿气加重,她爹的腿疼病便会发作,严重时走路都得一瘸一拐的。她问过她爹,为什么他会有腿疼病,她爹说是年轻时不注意从台阶上摔下来,从此后就落下了这个老毛病,她一直信以为真。
直到有一次,她和大姐出门玩儿,下台阶的时候没注意,两个人一起滚落下去,她身体结实,没什么损伤,大姐的膝盖却破了层皮。她娘很生气,掐着腰骂了她半日,“你这个丧门星,害得你爹留下腿疼的老毛病,这次还要害你姐姐吗!”她这才知道,爹的腿疼病和她有关。
然,她问过很多次,爹始终不说她是怎么害得他落下腿疼的老毛病的,只说是他自己不注意,和她没有关系。
爹始终不说出实情,宁愿自己忍着疼痛,也是担心她的一种表现吧?
揉一揉眼睛,她告诉梨奈,“告诉爹爹娘亲,我恢复得很快,无须为我担心。至于柳尚书……”她垂眼轻笑,“让爹爹别和他一般见识,多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梨奈瓮声瓮气的“嗯”一声。
查了几日,下毒的案子毫无进展,没有任何能让人信服的结果,甚至连一个可疑人物都没查出来。
从最初的忧愁到最后的焦灼,再慢慢到无望,御廷司典司长渐渐放弃了追索,他想,反正也快到退休的年纪了,回老家就回老家吧,这个复杂的案子,他选择放弃。
最后一日的傍晚,他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回家养老,御廷司副司长突然小跑着进屋,情绪激动道:“大人!大人!”
他停下往包裹里塞茶叶的手,探头疑惑道:“怎么了?”
副司长扶着柱子大喘气,“弱柳宫……有……有宫女自戕!
有宫女……自戕?
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的苗头,御廷司典司长忙放下包裹,连官帽都来不及戴好,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奔向弱柳宫。
调查宫女自戕可比投毒简单多了,没等太阳彻底坠进西山,结果便出来了。
那位自杀的宫女名唤雅韵,年芳二八,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年华,她以自戕来结束这段年华,结束还没完全开始的人生。
雅韵今年刚到弱柳宫,平日里负责宫殿的洒扫事宜,是最下等的宫女。弱柳宫是柳昭仪的宫殿,位于皇宫中南方位,离萧白泽的启明殿很近,为避讳一些有的没的,雅韵的尸身没从正门抬出来,而是通过离启明殿最远的偏门抬出来。
和她的尸身一并抬出来的,还有一封遗书,寥寥几行,字迹潦草,该是仓促间写成的。
遗书上的内容简单,雅韵承认那份桂花糖蒸栗粉糕里的毒是她下的,说平日里柳昭仪待她不好,总是嫌弃她打扫宫殿不干净,久而久之,她便怨恨上了柳昭仪,是以偷偷买了雷公藤放进貔貅以及林桑青的食物里,打算嫁祸给柳昭仪。没想到太后盯这件事盯得如此紧,她自觉瞒不过去,干脆一死了之,只求太后看在她没酿成大错的份儿上,饶恕她的家人。
遗书最末,雅韵再次恳求,糊涂的是她,该死的也是她,哪怕将她的尸身挫骨扬灰也无所谓,只求太后别迁怒她的家人。
御廷司典司长细细盘问了弱柳宫一干人等,发现雅韵遗书上所言属实,她不止一次在背后说柳昭仪的坏话,且前段时间,她的确出过一次宫,说是想买一些治胃疼的药,却无人见她吃过什么药。
她有作案的动机和嫌疑。
典司长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报给了太后,太后眼里向来是揉不得沙子的,她当即颁了一道懿旨,着兵部的人到雅韵的老家去一趟,将她的父母带到平阳城来问罪。
雅韵的临终遗言没能如愿。
真凶以自戕的方式浮出水面,皇上误食雷公藤这档子事便可以翻过去了,方御女被放出御廷司,柳昭仪的禁足也解了,林桑青亦恢复自由之身。
所有人都好,冤屈洗净、风波渐停,唯有萧白泽,他很不好。
众所周知,大乾朝的这位皇帝身子羸弱,林桑青初见他时就说过,这位爷看上去就是命薄如纸的那类人,活不过二十岁。他的身体很虚弱,连冷风都吹不得,更不消说中毒了。
雷公藤的毒性虽然已解,但毒药带来的后遗症仍是让萧白泽吃不消,他只在第一天起床一次,再之后便一直卧床不起。
在外人看来,萧白泽可能是因为中过毒,所以身子才这样虚弱,可林桑青晓得,让萧白泽卧床不起的原因并非只有雷公藤,更主要的,是他说的“胎里带的弱症”——也就是他很久之前中的另外一种毒,毒性肯定要猛过雷公藤。
太后不放心宫人照顾皇上,觉得他们不够细致,目前宫里的妃嫔们都已洗清嫌疑,她便让几位妃子放下手头所有事情,一人一天,轮流照顾皇上。
本来太后担心林桑青身子没好利索,没把她排进去,但林桑青寻思,皇上这回的罪有一半是替她受的,毕竟那位隐藏很深的歹人最开始的目标是她,若不是误食了带有雷公藤的糕点,萧白泽兴许不会发病。
良心难得上来透透气,林桑青特意向太后请命,说她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没有大碍,恳请让她也去照顾萧白泽。太后对她主动请缨照顾萧白泽的做法很满意,当众夸了她一顿,直夸得林桑青又心虚又脸红。
头两日是淑妃和杨妃照顾萧白泽,第三日便轮到她了。
这一日恰是冬至。
第37章 新年快乐哟!
说是照顾萧白泽,其实不过是在启明殿外殿干坐着,等魏虞送药来的时候帮着搭把手,再就是倒茶水或递毛巾之类的。
如厕什么的,她帮不上忙。
午时,魏虞准时送来汤药,他一看便出身风雅世家,家教甚好,真真将温文尔雅四字诠释得惟妙惟肖,举手投足间尽显文雅风华,他便是四月春风,他便是一池鸢花。
“外臣发现一件事情。”林桑青托着腮晃神的功夫,魏虞已将汤药从食盒里端了出来,“每当研制出一种新药,只有娘娘你喂给皇上喝时,才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外臣和其他娘娘们喂,都没甚大效果。”
哦?这么玄妙吗?
放开托腮的手,林桑青恬淡微笑,“可能是我的八字和皇上合得来?进宫的时候喜婆算过,说皇上的八字与我的八字最是登对,简直人间难找。”
这是句玩笑话,没有证据能够证明,经由八字合得来的人之手喂的汤药有奇效。何况喜婆们一向爱说好话,侍郎家小姐的八字和箫白泽的八字是否真正合得来,还要另说。
魏虞也知这是句玩笑话,端起汤药一笑而过,换了话题来讲,“有件有意思的事情,娘娘你想不想听?”
林桑青起身递一支银汤勺给他,“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