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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 赵子曰 24985 字 18天前

234内忧外患惊闻讯

与其它州郡一样,山阳郡的郡府和兖州的州府都在昌邑城北,两府相距不远。

此时入夜,城中虽是早已宵禁,州府沿边更是警戒森严,但周齐是有紧急军报要上禀,又且是郡守袁遗与他一起前去州府,故而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很快在一些亲卫的扈从下,两人到了州府门外,经过通传,没过多久,请他二人入府的命令便传达下来。

待他两人入到府内,来到堂侧便坐时,才发现便坐内灯火通明,刘岱却是与袁遗一样,仍未安歇,不过与袁遗不同的是,他不是在读书,而是正与几个臣属商议州事。

入到室中,袁遗拿眼看去,室内的几人他都认得。

主位上坐的自是刘岱。

刘岱下边,右侧上首坐的是本州之别驾从事王彧,左侧上首坐的是本州之治中从事万潜。

此三人外,又有两人,分别坐在王彧和万潜的下手。

坐在王彧下手的是济北相鲍信,坐在万潜下手的是本州之主簿张观。

王彧、万潜、张观三人皆是本州名士,俱出身高门士族,尤其张观,出自山阳张氏,其祖大大有名,便是与刘表、范滂等齐名的江夏八俊之一,张俭张元节。

张俭虽是与刘表齐名,然而年齿却是远长於刘表,比刘表长了将近三十岁,今年已近八十了,党锢之祸的时候,他逃亡在外,中平元年,党锢解禁,他回到了家乡,此后,虽相继得何进及三公、乃至朝廷的征辟,他都辞不就,一直在家待着,现下虽年近八十,身体还算不错。

说起来,张俭那一代的清流名士,如陈蕃、陈寔等人,要么是被宦官所害,要么是病故逝去,他差不多是硕果仅存的了,所以,他自归乡以来,虽是不受征辟,隐居在家,特别近些年来,一则天下大乱,二来他年事已高,越是连门都甚少出了,可在兖州的名望却还是很高,也正是因了此故,刘岱到兖州为刺史不久,便即辟了他的孙子张观为州府主簿。

周齐下拜行礼,而因刘岱虽借讨董之机,目前算是已掌住了州中的军政实权,可名义上却还非是州牧,仍仅是六百石的刺史,并且他的这个“已掌住州治的军政实权”,严格意义上来讲,还需要打个折扣,又兼以袁遗出身高贵,身份不同,并其身后有袁绍这个大靠山之故,所以袁遗没有行下拜之礼,只是一揖。

兖州八郡,就眼下来说,八郡的郡守都尊刘岱为主,可这一个“尊刘岱为主”,却是有前提的,即是:袁绍支持刘岱。

细细说来:八郡中的山阳郡,郡守袁遗是袁绍的从兄;泰山郡,郡守应劭是袁绍的同郡人,应、袁二氏俱为汝南冠族,两家颇多联姻;陈留郡,郡守张邈与袁绍关系莫逆,早在党锢年间,他二人便因志气相投而结为了“奔走之友”;东郡,郡守本是桥瑁,与袁绍也是关系匪浅,诸侯所以能够起来讨董、讨董的联军所以会推举袁绍为盟主,此皆桥瑁之力,后来被刘岱杀了,但被刘岱任命的继任太守王肱却因在去年秋时无法抵御黑山、黄巾等兵马的进攻而被袁绍夺去了太守之位,改以曹操相继,曹操不用说了,亦是袁绍的党羽;再有便是眼前在座的济北相鲍信,鲍信的这个济北相得自去年曹操的举荐,他虽不太看得上袁绍的能力,但与深服曹操,与曹操的关系很不一般,——兖州总共才八个郡国,山阳、泰山、陈留、东郡、济北,至少有五个郡国却都与袁绍有关系,由此便可见袁绍对兖州的影响力之深广。

故此说:兖州八郡虽是共尊刘岱为主,可前提却是在袁绍身上。

也正是因了此个缘故,袁绍才会敢把家眷放在刘岱这里,亦因此故,在兵威正盛的公孙瓒逼迫刘岱交出袁绍的家眷时,刘岱虽是私下里细细思量,觉得公孙瓒与袁绍这即将到来的一战中,怕是公孙瓒的胜面大些,可却仍是犹豫不定,不敢贸然便就屈从於他。

那个城头轮值军官说“我州内上下如果能够同心齐力”云云,这话固是不错,可他后半截话却是说错了,兖州目前刘岱所面临之最大的危局绝非是“唯是奈何那乘氏李乾、山阳李朔等等诸辈趁乱聚众”,而是袁遗等等这些郡国守相名义上遵奉刘岱,实际上却貌合神离。

刘岱对袁遗很礼敬,起身还了半礼,请他和周齐入席。

袁遗两人入席坐下。

袁遗看了看堂上诸人,又观察了下刘岱的神色,开口说道:“不知公等在商议何事?遗等贸然求见,可有打扰?”

刘岱迟疑未语,鲍信回答说道:“无有他事,还是公孙伯珪的事儿。”

袁遗心道:“果不出所料!”

袁遗与鲍信俱是州中郡守,较之鲍信这个外郡的郡守,袁遗且是山阳本郡的郡守,而刘岱夜晚议事,却只叫了鲍信,没有召袁遗,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想要商议的是袁绍与公孙瓒之事。

袁遗说道:“噢?怎么?公孙伯珪又遣使来逼了么?”

王彧答道:“这倒没有,只是今日下午范从事又来求见方伯,话语中颇有不逊。”

而今看好公孙瓒的不止刘岱,便是袁遗,他也一直都在担忧当公孙瓒与袁绍开战之后,恐怕袁绍会不是公孙瓒的对手,那么在这个时刻,兖州的态度就非常重要了,纵然不能使刘岱遣兵支持袁绍,可却也不能让他遣兵相助公孙瓒,至少要让他保持中立。

因而,在知道了自己来前,刘岱正在商议此事之后,袁遗暂时放下了来见刘岱的目的,改而顺着鲍信、王彧的话风,问刘岱道:“公孙伯珪苦苦相逼,实在过分。不知方伯可有定策了?”

刘岱沉吟不语。

万潜说道:“袁公虽是天下之望,然奈何公孙伯珪兵强,於我州而言,当下确是左右为难。”

袁遗不悦,说道:“公孙伯珪自恃军功,骄横跋扈,亲小人,屠贤士,不和於刘幽州,今虽兵强,一时之盛也,焉可与本初较之?现下,吾州北有黄巾、西有黑山,东、南有荀贞之、孙文台,可谓四面虎狼。黄巾、黑山倒也罢了,而荀、孙实海内豪杰,二人又素友善,荀贞之以下克上,逐陶恭祖,已据徐州,孙文台以强凛弱,兵击陈、梁,陈国已然告危,……,方伯试请想之,孙文台取下陈、梁后,万一他继续北上,攻我兖州,又或荀贞之与他并力进兵,共取我州,当其时也,是远在幽州的公孙伯珪,还是近在咫尺的本初能够即刻遣兵援我?”

刘岱答道:“自是本初。”

袁遗说道:“此时此刻,便已是方伯求援於本初之时了!却不意方伯竟还在犹豫於本初和公孙伯珪间!”

刘岱不解其意,问道:“现已是求援於本初时了?伯业,卿此言何意?”袁遗示意周齐,叫他上禀军情。周齐起身说道:“今天快午时,鲁国黄巾与徐州兵相继入我郡境,我郡兵少,不能阻挡,只能任之西去。”

刘岱大惊失色。

鲍信霍然起身,说道:“什么?荀贞之的兵马入我州界了?”

刘岱不解其意,问道:“现已是求援於本初时了?伯业,卿此言何意?”袁遗示意周齐,叫他上禀军情。周齐起身说道:“今天快午时,鲁国黄巾与徐州兵相继入我郡境,我郡兵少,不能阻挡,只能任之西去。”

刘岱大惊失色。

鲍信霍然起身,说道:“什么?荀贞之的兵马入我州界了?”

235料敌虽成计未成

王彧、万潜、张观诸人也是失色。

张观脱口问道:“徐州兵怎会与鲁国黄巾一起入我州界?难道……?”想说“难道荀贞之竟与鲁国黄巾合兵了”?话未说完,他自己就觉得不可能。

王彧反应快,最先猜出了荀军为何会与鲁国黄巾一起入兖州境的缘故,说道:“数日前,我闻荀贞之应孙文台之请,遣兵入鲁国境,为豫州征讨鲁国黄巾,数战连胜。今次徐州兵入我州境,莫不是为了追歼鲁国黄巾?”问周齐道,“徐州兵入境后可有遣使去见贵县县令,告之来意?”

周齐说道:“没有。”

王彧又问道:“可有在贵县停留?”

周齐答道:“也没有。徐州兵入境后便一路向西,道上不曾停留。……不过徐州兵确是跟在鲁国黄巾的后边入的境,并且据鄙县县界的巡逻吏卒禀报,鲁国黄巾仓皇奔溃,不成队伍,看起来也确是一副刚打了败仗的样子。”

王彧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徐州兵此番入我州境,应就确是为了追歼鲁国黄巾了。”说着,恼怒起来,“荀贞之不把鲁国黄巾歼灭於鲁地,却将彼辈逐入我州,这是想要以邻为壑么?”

鲍信大声说道:“纵是为了追歼鲁国黄巾,‘以邻为壑’,却也不可无告自来!”

万潜、袁遗等人皆以为然。

万潜说道:“汉家故事:二千石不得擅离境。郡守尚如是,况一州乎?徐州兵追鲁国黄巾入我州内,不告自来,不仅仅只是以邻为壑,更且是实同入侵。”离席下拜,对刘岱说道,“请方伯即刻调兵,赶赴南平阳,一来,剿灭黄巾溃兵,二则,阻止徐州兵继续西行!”

周齐说道:“徐州兵现在恐已不在我南平阳境,……甚至,恐已不在山阳郡境内了。”

万潜问道:“此话怎讲?”

周齐答道:“诸公皆知,鄙县南北地长、东西地狭,从东边与鲁国驺县接壤之处到西边与任城国接壤之处,不足四十里宽,如在下适才所言,徐州兵入鄙县境后,一路追击鲁国黄巾不停,径往西行,由午时到现在,怕是早出了鄙县西界,应已入了任城国境内。”

在场的几人中,如论反应敏捷,鲍信或许不是第一,然如论军事经验以及眼光见识,包括对荀贞的熟悉和了解程度,鲍信却是可谓翘楚的。

他听周齐说了此话,神色一变,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了适才的义愤填膺,而是改以肃容,对刘岱说道:“方伯,徐州兵此次入我州境,恐怕不只是追歼鲁国黄巾那么简单!”

刘岱说道:“卿有何见?”

“我与荀贞之於早年间在洛阳有过相见,此人虽进退恂恂,状貌雅儒,而英雄高远,意实难测,……以他平素‘进退恂恂’的作风,我料之,断不会‘无告自来’,而他於今却这么做了,那就只能说明:他此次使徐州兵入我境,定非是为追歼鲁国黄巾,而必定是‘别有深意’。”

“卿所言之的‘别有深意’是指什么?”

鲍信转顾了袁遗一眼,说道:“方才袁公说‘此时此刻,便已是方伯求援於本初之时了’。方伯,我恐怕荀贞之此次使徐州兵入我境,来者不善啊!”

袁遗刚才的那句话,老实说,他只是在吓唬刘岱,是为了促使刘岱於公孙瓒和袁绍间选择支持袁绍而才说的,却不意,他这一句“恫吓之言”而竟似乎真的要成为现实了。

王彧、万潜、张观、袁遗诸人虽是恼怒徐州兵“不告自来”,但对鲍信的这番见解,几人却都觉得难以置信。

王彧说道:“这应该不至於吧?……荀贞之才拿下徐州多久?我闻徐州州内的士人、势族以及沿海的盐豪大姓里边,颇有不服他的。他州内至今尚未安稳,焉有余力顾我兖州?”

万潜也不相信,说道:“不错,不但他州内尚未安稳,而且他虽与方伯来往不多,然同袁本初却颇为亲密,又岂会在外有强敌公孙伯珪之际,起取我兖州之意?”

如前文所述,不管刘岱有没有在公孙瓒和袁绍中间摇摆不定,兖州八个郡国里边,却是实打实的至少有五个郡国都与袁绍有密切的关系,当此公孙瓒与袁绍将要开战之际,作为袁绍“亲密朋友”的荀贞确是似乎不应该在背后捅袁绍的刀子。

鲍信当年在洛阳与荀贞结交,因为两人俱有英雄气,并且又都痛恨董卓,故而虽是初见,然却一见如故,交情还是很不错的,当时鲍信还劝荀贞最好是能和他一起离京,以从而可以共同在地方上起兵讨董。

当日的交情归当日,一来,而今鲍信是刘岱的属臣,要为“其主”谋划,二来,论朋友间的亲疏关系,较之与荀贞,他与同在兖州的东郡太守曹操的关系也实是更为密切,并又在荀贞和曹操间,他也更为佩服曹操的能力,所以,在想到“徐州兵此次入境可能来者不善”这一点后,尽管为王彧等人所质疑,鲍信却一力坚持己见,并且向刘岱请兵。

他说道:“荀贞之,英雄之士,但凡英雄,皆非常理可以推度。方伯,信敢请借州兵三千,以与信本郡兵合,连夜出城,即赴任城,务必要将徐州兵阻之於泗水东岸!”

刘岱迟疑不决。

鲍信焦急地说道:“不管徐州兵入我州境是为何而来,到底其意为何,我州中都必须要早作防备!万一我猜错了徐州兵的来意,自然最好,可万一我猜对了?如因我州中无备之故,而竟使徐州兵渡过泗水,进至西岸,则别的不说,至少任城、东平、济北,乃至山阳,都将危矣!”顿了下,又道,“方伯,别忘了昌邑离任城县可是只有一百余里地!”又道,“又及,东平相李公与荀贞之是郡里人,荀贞之昔在颍川时便极得李公赞许,我又听说,李公之子李宣现即在荀贞之的州府中任事!”

“东平相李公”即是李膺之子李瓒。

东平国在任城国的北边,两国接壤,任城国再往北,便是鲍信的辖地济北国,——因为济北国近月以来黄巾越发肆虐,所以鲍信前些时来了州府,与刘岱商议该如何平定济北黄巾,也正因此,赶上了徐州兵入境之事。

由鲁国或者徐州入兖州境,泗水是第一道天险,一旦被徐州兵渡过此水,远些的郡国不说,只任城以及任城周边的东平、济北、山阳这几个郡国却是的确会如鲍信所说,将陷入危险。

倘若东平国的国相李瓒又果如鲍信所忧,竟是真的背叛刘岱,改而投靠荀贞的话,那么任城、济北、山阳这三个郡国更将会是危上加危。

鲍信所说的那一席话中,最让刘岱出了一身冷汗的是“别忘了昌邑离任城县可是只有一百余里地”,他终於做出了决断,说道:“就依卿言!”即唤主簿张观,命取出刺史印,写下调兵的文书,又拿出调兵的虎符,交给鲍信,命他即往城外的兵营里去调动兵马,赶赴任城国。

鲍信可谓当机立断,他调兵、集结、出营的速度也很快,昌邑和任城县间的距离也不远,可他到底是比许仲、戏志才等晚了大半天时间,还没等他入到任城国境内,便有消息传来:入境的徐州兵於昨夜渡过了泗水,并诈以“山阳郡兵”之名,哄开了任城县的城门,已入城中。

236鲍允诚临机制变

鲍信闻知此讯,遂传令部曲,令先停止前进,就地驻扎。

左右随从军官中有人问道:“将军所以向方伯借兵,连夜出昌邑,北上任城者,是为忧徐州兵或会西渡泗水之故也,今果不其然,徐州兵已渡泗水,并已入任城县中,当此之时,正当促军疾进,趁徐州兵立足未稳之机,一举将其逐走,将军为何反而勒军不前了?”

鲍信看之,见说话的是州兵中的一个校尉。

当年讨董之时,曹操和袁绍曾联袂上表推举鲍信为行破虏将军,此时鲍信带兵在外,这个州兵中的校尉又非是他在济北的臣属,故而不称他“济北相”的官职,而称他为“将军”。

鲍信说道:“许君卿是荀贞之帐下的上将、戏志才是荀贞之亲信的谋主,此两人皆才高之士,俱非善与之辈,今既他两人已率徐州兵入了任城县,吾等便是再促军疾驰,待至城下,恐也晚矣!以我料之,必是万难将他们逐出任城。”

出了昌邑县后,在行军北上的路上,鲍信接连遣快骑打探消息,於不不久前,得到了其中一拨斥候的回报,已经得知带徐州兵入兖州境的主将是许仲,军师是戏志才。

这个校尉有不同的意见,说道:“适才闻军报言说:徐州兵是以‘山阳郡兵’的名义骗开了任城县门。以在下之见,既然他们是‘骗开’的城门,那么由此可见,任城县的驻兵必是毫发无损,……即便有损,必也不多。今将军统州兵及济北郡兵,合计四千余人,前边不远即是亢父,亢父加上任城两县的驻兵亦有千余人,以此近六千的精兵,击彼久战、远来之疲师,兼又且,地利、人和皆在我,虽是徐州兵已入任城,我军又何愁不胜?”

鲍信摇了摇头,说道:“现下而言之,徐州兵固是久战、远来,可待我部抵至任城县外后,这个‘疲师’就不是徐州兵,而是我部了啊!”

徐州兵再是久战、远来,现在他们已经入了任城县,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已经可以休整了,这么一来,等到鲍信率部到达任城县后,刚好就会是它们两者间换了个角色,鲍信部在不停歇地疾行了百余里后,反倒成了“疲师”,而徐州兵则变成了“以逸待劳”。

见这个校尉还想再说,鲍信又道:“至於你说的‘地利、人和’,不错,我部如能赶在徐州兵之前抵入任城县,则‘地利’确是在我,可现在,徐州兵已入任城县,地利已是不在我了啊。”

“怎会地利不在我?徐州兵是远来客军,它纵是入了任城县,县中的吏卒、士民定也不服,只要我军抵至城外,甚至不需我军展开攻势,县内或许就会自乱起来。”

“常理的话,确是如此,可问题是,现在入任城境的不但有徐州兵,还有数万的鲁国黄巾。”

鲍信说到此处,这个校尉才算是明白了鲍信的意思。

他佩服地说道:“将军明见,在下远不及。”

徐州兵入了任城县的县城,鲁国黄巾可是没有入,他们都在野地上,当有任城县在手的时候,鲍信可以以任城为障,从容的阻御徐州兵,可现下任城县已被徐州兵占取,那么如果鲍信还急着往任城县赶的话,他首先需要面对的就不是徐州兵,而是漫山遍野的鲁国黄巾之溃兵了。

事实上,这也正是戏志才催促许仲渡泗水,并在渡过泗水后,又立即骗下任城县的根本原因。

戏志才正是想要用鲁国黄巾的溃兵,来抵消兖州方面的地利、人和优势。

这个校尉问道:“如此,不知接下来我军该如何是好?”

“唯今之策,只有两个。”

“敢请闻之。”

“即刻遣人返回州府,面禀方伯,请方伯传檄山阳、济阴、东平、东郡等任城周边的各郡国,令各郡国抽调郡兵,以备鲁国黄巾侵扰,此其一也。”

这个校尉明白,鲍信所谓“以备鲁国黄巾侵扰”,其实只是托辞,很明显,请刘岱传檄诸郡国调兵备战,其根本用意是为了徐州兵。

鲍信之所以用此托辞,而不明言的缘故,这个校尉也大致明了。

原因很简单,八个字可以概括:力不如人,无可奈何。

力不如人者,此次徐州兵不告而来,骗下任城县,固然是徐州“理亏”,可较之两州实力,徐州却是胜於兖州。要知,徐州内部虽有种种问题,可兖州内部的问题更大,最起码,徐州境内没有黄巾作乱,这也就是说,至少在军事上的动员能力,兖州不如徐州。

无可奈何者,既然“力不如人”,那么在紧赶慢赶,却仍是晚了一步,任城县如今已被徐州兵捷足先登、事实占据的情况下,为了能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兖州方面就只能另想它法,换言之,就只能先用“外交”的手段来试着将此事解决,如此,就不能直接说出调各郡国兵的真实用意,否则,就不是外交,而只能是战争了。

综上两点,暂时只能用此托辞。

这个校尉说道:“敢问将军,其二为何?”

“这其二,自就是请方伯遣使赶去郯县,当面询问荀徐州,问他此回徐州兵入我兖境,是何意也!”鲍信顿了顿,又说道,“除此之外,我部也当遣人去任城县,问一问许君卿和戏志才,他两人为何不告而来,并用假话骗开了我任城县门。”

这个校尉想了一想,说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当下,计议定了,鲍信先是遣人回昌邑州府,继而又遣人去任城县,同时,传令部队,就地休整,等半日后再继续北上。

等这些事情都安排下去,鲍信避开余人,写了手书一道,封好之后,唤来了两个亲信,将之交给他两人,吩咐说道:“汝二人立刻去东郡,求见曹府君,把我这封密信给他。”待这两人接下信,应了诺,他又叮嘱说道,“切记,这封密信汝等要亲手交给曹府君,万不可泄露。”

这两人应道:“请将军放心。”

“汝等去罢。”

目送此两人策马行远,鲍信抬头望了眼天色,已是下午时分,从昨夜行军至此时,部队都没有怎么好好吃个饭,现下闻得他军令,全军就地驻扎休整,各曲之中纷纷燃起炊烟。

他收回视线,又向西边东郡的方向望了望,心中想道:“此地离东郡两百余里,孟德接我信时,最早也得明晚,倘有耽搁,就要到后日了,希望他能及时想出对策,以解此事。”

前年讨董,曹操兵败,在去丹阳募兵之后,他没有回陈留,而是转投去了袁绍处,当时,鲍信是和他一起的。

在袁绍处,鲍信亲眼目睹了袁绍在冀州的所作所为,有感而发,因於去年秋天,对曹操说了一番话,他当时说道:董卓祸乱朝廷,荡覆王室,天下的英雄之所以愤然起兵,而天下响应之故,是因为大义所在,现今袁绍作为联军的盟主,不想着怎么讨伐奸臣,反却利用权力为自己谋私利,看来联军将要发生变乱,袁绍恐怕会成为另一个董卓。你我兵少,没有能力制止他,可如果与他同流合污,又非你我之志。不如规大河之南,以待其变。

“规大河之南”,大河者,黄河也,大河的南边,指的便是兖州。

曹操之所以在讨董兵败、重新募兵后没有回陈留,而是改投了袁绍,主要是因为四个缘故。

第一个缘故是:他与张邈等驻扎在酸枣的联军诸将志向不合,张邈等拥兵自重,不图进取,终日置酒高会,碌碌无为,他却是一心想要光复洛阳,名留青史的。

第二个缘故是:也正是因了“志向不合”,所以在他兵败之后,张邈不再对他提供支持,使他不得不远去扬州丹阳募兵。

第三个缘故是:酸枣联军内部尔虞我诈,相互倾轧,曹操料到酸枣联军最终必会分崩瓦解,故而不愿在此是非之地多留。

第四个缘故是:袁绍虽也“拥兵自重”,不以讨董为念,反而汲汲欲图冀州,可在战略远见上,袁绍却到底是要比张邈等人强的,曹操此前对张邈等人提出过一个“使袁渤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全制其险……”等等的作战计划,可张邈等人无人肯听,唯是袁绍采纳了他的意见,令时为河内太守的王匡遣兵进驻到了孟津。

总而言之,究曹操离陈留而投袁绍的根本缘故,正是因其一心光复洛阳的志向在陈留无法得以实现,故而才不得不在酸枣、袁绍这两方之中改而选了“稍强一点”的袁绍,可对袁绍的“不臣心志”,曹操也是深为了解的,故而对鲍信所言之“袁绍恐怕会成为另一个董卓”、“如果与他同流合污,又非你我之志”等等的言论,他都非常赞同,对鲍信“不如规大河之南,以待其变”的应对举措,他也很是同意。

於是曹操就请求袁绍允许他屯兵於东郡的顿丘。

后来不久,黑山军的一部进犯东郡,曹操大破之,继而,又於内黄大破南匈奴的於扶罗部,由此乃得以被袁绍表举,当上了东郡太守,随后,曹操即表鲍信为济北相。

东郡、济北两个郡国俱在兖州,一在州西,一在州东北,结合去年秋时鲍信的那番话来看,曹操、鲍信两人的意图很明显,他们这分明就是在实行“不如规大河之南”的预定计划。

可以这么说,兖州现下虽还是以刘岱为主,可在曹操、鲍信两人的心中,他们却都是在耐心地等待“其变”,只待“变”生,他们就要共同起兵、联手争兖,——兖州早已是他两人图谋已久的立事之基了,可在这个时候,荀贞却突然插了一脚过来,这是鲍信没有预料到的。

因而,在办完了遣人回昌豨去见刘岱、又遣人去任城县问许仲和戏志才此回来意这两件公事后,鲍信又写下了那封密信,遣人立即去给曹操送去。

237吕子恪先声夺人

任城国,任城县。

郡府大堂上,任城相郑遂又惊又怒,拍案大骂:“颍阴荀氏素以清名重天下,昔年讨董,荀贞之披甲执锐,蹈死不顾,以忠勇闻海内,我与他虽然没有过交往,但是一直都很敬重他,而今他突然遣兵,以追歼鲁国黄巾为名而擅入我境,更以诈言,哄开任城县门,长驱直进,入我郡治!他这是意欲何为?”

堂下伏拜了两人,分别是任城的郡丞和任城的主簿。

他两人刚从许仲和戏志才那里回来。

郑遂骂了一通,问他两人道:“除了你们方才所言,许、戏二人还说了别的没有?”

郡丞答道:“许将军只是说:为免人误会他们‘以邻为壑’,所以才不得不追歼鲁国黄巾至此。……除此之外,没有再说别的。”

“什么免人误会!”郑遂又是拍案大骂,“怕人误会‘以邻为壑’?好,我姑且信之!那我且问汝等,他们诈称‘山阳郡兵’,哄开我任城县门又怎么讲?”

郡丞答道:“下吏也这么问他俩了。”

“他俩怎么回答的?”

“许将军默不言声,戏校尉笑答与我,说他不知此事。”

“不知此事?不知此事我任城县门紧闭,他们徐州兵是怎么入的城!”

“下吏也这么问了,戏校尉答云:徐州兵方至城外,任城县门便为之洞开。他还感谢明公……。”

“谢我什么?”

“他说他还以为是明公因见城外黄巾人众,为照顾友军,所以主动打开了城门,请他们入的城内,因而感谢明公。”

郑遂气得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劲,怒极反笑,顾对堂上坐着的几个臣属,说道:“我今年四十余了,这四十多年,真是头一次见这般厚颜无耻之徒!反倒是我开城门迎的他?……来人,来人!去把当时在城头轮值的那个军侯叫来,让他去和许、戏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不是他们用‘山阳郡兵’的名义骗开的我任城县门!”

堂上坐在上首的一人起身说道:“明公且先息怒。”

郑遂看去,见说话的是本郡都尉吕虔。

吕虔的家族是任城当地的大族,此人颇有智勇,郑遂自任职任城以来,向是多借重其力,见是他开口说话,遂勉强止住了些怒气,说道:“子恪有何话说?”

吕虔说道:“许、戏两人明显是在耍赖,便是遣了当时在城头轮值的那个军侯去与他俩当面对质,怕也无用。”

“卿有何良策?”

“良策不敢说,以虔愚见,目前别无他法,只有等州府那边来与许、戏交涉了。……不过在这之前,虔愿为明公去面见一下许、戏两人,试试看能否将他们请出城外。”

“噢?卿愿一试么?好,好啊!卿需带兵几何?尽管言来!必皆允卿。”

“一人一马也不需,虔单人独骑足矣。”

入城的徐州兵有数千之众,而任城县内的郡兵、县兵,再加上吕虔的家兵,总共也才千余,便是把这千余兵马都带上,也是难以把徐州兵赶出去的,既然如此,不如一兵一卒也不带。

郑遂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不是因为城中的兵马不及徐州兵众,他又何必空自愤怒,而束手无策?——事实上,就算城中的兵马与徐州兵相差无多,郑遂现在也是不敢与徐州兵火拼的,不为它故,只为城外现下可是有数万鲁国黄巾!万一在与徐州兵火拼的时候,鲁国黄巾趁机攻城,那最后倒霉的还是他郑遂。因是,在听了吕虔的回答后,他没有再说其它,只是起身对吕虔说道:“子恪!卿此去,如能将徐州兵赶出城外,我便上书州府,请方伯为你酬功!”

吕虔说道:“酬功钱赏,非虔所图,虔唯望上可为明公解烦,下能保任城百姓不受徐州侵扰。”行了一礼,出得堂外,到了郡府门口,令人牵来坐骑,果是不带兵卒,只引了数个家兵相从,上马催骑,径往城东而去。

许仲、戏志才带兵入了任城县后,没有过分地逼迫郑遂,因县寺、郡府都在城北,所以城北一带,许仲严禁兵卒擅入,任城的郡兵、县兵,驻地在城西,故而,城西一带,许仲也不许部曲进入,遂便就近占据了城东地区,随之,又分兵去城南,把城南也控制到了手中。

也就是说,现在的任城县内,城北、城西在郑遂的手里,城东、城南在许仲和戏志才的手里,两边各占一半,——不但是城区各占一半,城东、城南的守卫,许仲和戏志才也以“协助任城兵抵御鲁国黄巾”为由,“仗势欺人”、兵不血刃地从任城兵手上夺了下来。

吕虔带着几个家兵到了城东,沿途细看,只见城东的每个“里”外,都有徐州兵的士卒站岗,城东的“市”外,也有徐州兵的兵士警戒,城东的几个制高点上,也都是徐州兵兵士的身影,各条道路街巷上,更是不时都能看到徐州兵的巡逻队伍。

他们方入城东未久,即接连碰上了两三支徐州兵的巡逻队伍,不过在被盘查过了,待徐州兵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后,倒是也没人为难他。

非但如此,还有巡逻队伍中的军官给他指了道路,告诉了他许仲与戏志才现在何处。

吕虔心道:“许君卿、戏志才虽然厚颜无耻,然自我入城东以来,却不见有徐州兵扰民之事,观彼军纪,可称森严。”

许仲、戏志才没有征用民宅,而是在城东临城墙的野地上搭了几座帐篷,於帐篷前竖起军旗,在外边围了一圈围栏,权当用为将帐。吕虔到时,他两人都在,正於帐中商议军事。

闻得兵士来报,说任城都尉吕虔求见,许仲、戏志才对视了一眼,戏志才笑道:“郡丞、主簿方去,郡都尉又来。……将军,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可独自请他入见。”

对荀贞的军令,许仲会无条件地执行,可当面对任城方面的质问和指责时,他却也不会颠倒黑白,做不到“厚颜无耻”,所以,之前在面对任城郡丞的质问时,他到最后索性沉默不语。因是此故,戏志才有了这么一句对他说的话。

许仲点了点头,说道:“鲁国黄巾虽已是溃兵,且多半被阻在泗水东岸,可陆续渡河西来的却也不在少数,我去城头上巡视一番,以防他们攻城。”

按理说,鲁国黄巾大败之余,逃命尚且不急,又哪里会敢在明知徐州兵已经进了任城县后,还“自投罗网”地再来攻任城县的县城?可城外现在毕竟是有数万鲁国黄巾的,他们其中有没有胆大冒险、好“兵姓奇计”之徒,这谁也说不好,因而,谨慎一点总没坏处。

戏志才笑道:“将军请自去,待打发走了这位任城都尉,我再派人去请将军归帐。”

许仲说道:“好。”便自出帐,带了些许亲兵,前往城头上巡察去了。

戏志才吩咐帐外:“请吕都尉进来。”

很快,吕虔来入帐中。

不等两下见礼,他即横眉怒目,按剑斥道:“贵军不告而来,擅入我境,又以诈言入我任城县中,夺我半城,虔敢问之:贵军是想要与我兖州敌对开战么?”

238刘军当谢荀军助

戏志才哈哈大笑。

吕虔愕然,问道:“戏将军缘何发笑?”

吕虔入帐时,帐内虽然只有戏志才一人,但因知道许仲面部有创,平素皆带面巾,所以吕虔知道他不是许仲。

荀军的主将两人,既非许仲,那此人就只能是戏志才了,故而,吕虔以“戏将军”称他。

戏志才笑道:“我笑都尉胆气雄壮。”

“此话怎讲?”

“都尉以都尉之职,言辞中却以刘兖州自比,这难道还不是胆气雄壮么?”

“我哪里以刘兖州自比了?”

“都尉适才言:‘贵军是想要与我兖州敌对开战么’?都尉既以‘我兖州’自居,这岂不就是在自比刘兖州么?”

吕虔冷笑说道:“久闻荀侯帐下有股肱、谋主数人,俱天下才俊之士,而校尉是其一。於今观之,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将军之高才,虔未尝见,将军之伶牙俐齿,虔则见矣!”

戏志才又是哈哈大笑。

“将军又缘何发笑?”

“我笑都尉见短识浅。”

“我如何见短识浅了?”

“我部入贵境,对贵地而言,实为天大的一件好事,都尉非但不知感谢,反而气势汹汹地过来兴师问罪,这岂非‘见短识浅’么?”

吕虔体会到了郑遂“怒极反笑”的心情,他适才入帐之后的“横眉冷目、按剑斥言”,实际上本来只是作态,可现在听了戏志才的这话之后,却是真的怒气升起,亦是气极反笑,说道:“贵军不告自来,占我半城,怎么?我反倒还得感谢贵军不成?”

“都尉请且静心,听我言之。”

“你说。”

“兖北之地,而今黄巾肆虐,济北等郡国不能制,贵郡已将要受其害,现下鲁国黄巾又入贵境,试问之:要非有我军紧随鲁国黄巾而至,这任城县、乃至任城国,都尉有几分把握能够守得住?”

吕虔大怒,正待要喝斥说出“要不是你们赶着鲁国黄巾入了我境,我境内又哪里来得鲁国黄巾”?话未说出,听戏志才紧跟着又说道:“这是都尉应该感谢我军的第一个缘故。”

吕虔心道:“第一个缘故?这么说,他还有第二个缘故的歪理?也罢,我就且先听听他还能胡诌出来些甚么!”压住了怒气,问道,“那第二个缘故是什么?”

“第二个缘故就不单单只是贵郡应该感谢我军,而是刘兖州应该感谢我军!”

吕虔冷笑问道:“敢闻高见?”

“现今兖州形势如何,足下想必心中有数。”

戏志才顿了顿,见吕虔无意回答,也不介意,自往下接着说道:“刘兖州处於公孙伯珪与袁本初之间,左右为难,不知是从,请问足下,此事可有?”

吕虔仍是不回答他,戏志才对此也仍是不介意,继续说道:“今我军入贵境,保任城不受鲁国黄巾侵扰只是小事,可以使刘兖州自此无需再左右为难,却是大事!试问足下,如此事关兖州前途的大事,我军替刘兖州解决了,难道刘兖州还不该感谢我军么?”

吕虔怒气渐收,细细思之,约略明白了两分戏志才话里的含义,可一时间却难以想得透彻,遂开口说道:“将军此话何意,可否多做几句解释?”

戏志才笑而不语。

吕虔收起怒气,再三询问,诚心请教。

戏志才这才说道:“我话中的意思,却不能与你多做解释。足下可归郡府,将我的话告之郑相,请郑相遣人禀给刘兖州,刘兖州自会明了。”

吕虔知道戏志才不肯再往下说,是因为他在兖州的身份不高之故,因便也不再强求,一改初入帐时的“故作无礼”之姿态,虽不致因此就对戏志才以大礼相待,却也行了一揖,随之告辞出帐,归郡府去了。

等吕虔离去,戏志才叫帐外的兵卒去请许仲回来。

兵卒找到许仲时,许仲刚登上城头,还没怎么巡视,闻得戏志才已经把来的那个任城都尉打发走了,许仲略略惊诧,心道:“这才多大功夫,志才却就已把来人给打发走了?”

他在城头上稍微巡视了会儿,下了城头,回到帐中,听戏志才说完打发吕虔的过程,他不觉叹道:“君谋略之能,胜我十倍,君口才之便,胜我百倍。”

戏志才笑道:“将军也笑我是个伶牙俐齿之徒么?”

“岂敢岂敢。”

戏志才又笑道:“我的口才便是胜将军百倍,亦不足自傲也。”

许仲怔了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戏志才这是在给他开玩笑。

荀军上下,谁人不知,许仲平日沉默寡言,没有军务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他这般的少言语,确是如戏志才所言,纵是“口才胜他百倍”,亦“不足自傲”。

许仲也不恼怒,微微一笑,——只是他带有面巾,这笑容,戏志才不能看到。

许仲沉吟了片刻,对戏志才说道:“任城郡府虽是接连遣吏来见你我,可直到现在,不见他们有动兵的意图,看来我部在任城县,暂且应是无忧的了。”

“不错,任城国小地窄,郡兵不多,便是任城相敢动兵,亦不足忧也。”

“唯是不知兖州的州兵何时会到。”

“想来兖州州府已然得知我军入境之事,不过现今任城县外遍是鲁国黄巾,料来兖州的州兵一时半会儿也是到不了任城县的,……即便是到了,我敢断言,它定也不敢擅起战端。”

兖州内忧外患,尤其是在公孙瓒、袁绍两边相逼的情况下,明眼人一看皆知,刘岱现在定是没有底气和荀贞开战的,这也正是荀贞之所以敢遣兵入兖州境的一个原因。

“这倒是。”许仲看了看帐外,又道,“主公现下应是已经离了郯县,却也不知何日可到任城。”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你我要把任城县的这一半城区牢牢占住,以候君上。”

许仲点了点头,他想起一事,说道:“计算路程,主公写给东平李相的信,这会儿应该是已到东平。……却也不知李相会有何反应?”

“东平李相”,指的当然便是东平相李瓒。便连鲍信都知道李瓒和荀贞的关系不错,荀贞又怎会把他忘掉?在遣许仲等此回入兖州境前,荀贞就写好了一封给李瓒的信,给了许仲,交代他等到入得兖州境后,便将此信给李瓒送去。

戏志才、许仲和李瓒都是同郡人,但许仲早前在颍川时,最初只是个乡里轻侠,后来跟着荀贞得了官身,可也是武职,与李瓒这样的士大夫并无交际,故而对李瓒的性格、为人,许仲并不熟悉,更不了解,因有“不知李相会有何反应”之疑。

戏志才对李瓒有些了解,若是寻常小事,他可以猜料出李瓒的反应,可现在却是“徐州争兖”的大事,不止关系到州郡长吏们的前途,同时在州郡长吏们做出选择的时候,也关系到了他们各自本人的名誉,虽说与荀贞关系不错,并且儿子也投到了荀贞帐下,可到底自身却是刘岱名义上的“臣属”,如此情形下,李瓒会做出何种反应?一时间,戏志才却也是判断不出。

239不仕冀州仕徐州

东平国位处在任城和济北之间,和兖州的大多郡国一样,东平国的辖地也不大,虽领有七县,看似辖县不少,可每个县所占的地域都不大,算起来,整个东平国约有七八十里的方圆大小。

因为北边与正黄巾肆虐的济北国接壤之故,现於今的东平国国内也不是很太平,好在李瓒非为只会“清谈高论、嘘枯吹生”的议论之辈,本身还是有些实才的,兼之他与陈留太守张邈向来交好,近年来,颇得了张邈的不少兵、资相助,——陈留不比东平,不但在兖州州内是头等上郡,便是放在海内来说,也是一等一的大郡,人口充实、经济富裕,於兖州境内,张邈的实力是仅次刘岱的,他稍微漏出来点,就足够李瓒提升不少本郡的实力,故而倒是暂时还能抵挡住济北等地黄巾的入侵,稳住东平国的局面。

李瓒是一个有识之士,眼下虽暂时可以稳住局面,可他深知,这绝非长久之计。

别的不说,就只看那素有武略的济北相鲍信都被济北黄巾打得不得不离境南下,去州府找刘岱商议对策去了,就可见济北黄巾的厉害,倘使任他们这么发展下去,便是再得到张邈的资助,东平国也定然是将难以保住了。

便在他为此忧心之际,传来了荀贞遣兵进入鲁国、击讨鲁国黄巾的消息,说实话,当初在听闻到这个消息后,他是顿觉压力一松的。

东平国北与济北接壤,东与鲁国接壤,这两个郡国都在闹黄巾,对李瓒而言之,他是两面受敌,荀贞兵入鲁国,名义上是在帮孙坚,实际上也是帮了他。

随后不久,又传来荀军大胜、追击鲁国黄巾溃兵入了兖州境内的消息。

在得闻此一消息的当时,李瓒就生了疑心。

因与荀贞同郡,两人相识甚早,而他对荀贞又很赏识的缘故,他一向都比较关注荀贞的事迹,对荀贞的军事能力他是很清楚的,以荀贞的军事能力,他绝不相信荀贞不能把鲁国黄巾全歼於鲁国境内,可现在荀贞的部队非仅没能把鲁国黄巾就地歼灭,反更不顾“州各有别”,在没有给刘岱打招呼的前提下就擅自杀入了兖州境内,荀贞这是想要做什么?必有所图。

之后,又不久,许仲、戏志才兵入任城,占了任城县半座城的消息复又传来,随着此道消息,还有一封荀贞的书信送到。

在看罢荀贞的信后,李瓒心道:“果如我料!贞之名以追歼黄巾,实是项庄舞剑也。”

荀贞的信保持了他一贯简练的作风,内容不多,在前半部分,他以郡中晚辈的身份问候了李瓒,并简单地给李瓒介绍了一下李宣在徐州的近况,随之,他转入正题,於信中的后半部分中写道:天子蒙尘,迁於西京,关东诸侯不思勤王,而自攻杀不休,贞闻公孙伯珪将与袁本初争冀,刘兖州处其间,此两难之局。公孙伯珪,骄横之士,袁本初,久存自立之心,贞窃以为,与其使彼二人得兖,何如贞自取之?以此充我军资,乃可复与孙豫州合兵,集徐、兖、豫三州之力,差可西进扣关,再与董贼决生死,以迎天子还都。此贞愚见,公意何如?

李瓒是个明白人,荀贞不能、也没必要用假话哄他,所以在信中的后半部分里,他直截了当、不加隐瞒地明确告诉了李瓒他此次遣兵入兖的目的:他就是要与刘岱争兖州。

信末“此贞愚见,公意何如”八字,看似是在征询李瓒对他这一目的的看法,实际上是在询问李瓒对此的态度,是在问李瓒:你支持我夺兖还是不支持我夺兖?

李瓒看完此信,抬起头,看向送信的来使,说道:“奉孝,荀侯还有没有别的话要你带给我?”

来给李瓒送信的正是郭嘉。

李瓒是同郡的长者,其父李膺更是颍川士人的骄傲,郭嘉对他的态度很恭谨,答道:“没有。”

李瓒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信,说道:“这封信里的内容,想来你都是知道的了?”

“君上的这封信,嘉虽没有看过,但其中内容可猜出一二。”

“噢?好啊,既如此,你且说来看看,我要不要赞成荀侯信中之意呢?”

“公座之前,焉有嘉置喙之地。”

“室内没有旁人,只有你我,话不入六耳,你可尽管放心,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来。”

“那嘉就冒昧敢言之了。”

“说吧。”

“方今天下已乱,群雄并起,能安天下者,非嘉之君上不可。嘉以为,君上信中所言,公可从之。”

“天下已乱没错,群雄并起也没有错,可能安天下者,不一定只有荀侯吧?”李瓒说道,“袁本初四世三公,名满天下,讨董之盟主、海内之所望,於今他雄据冀州,尊贤用士,公孙伯珪虽盛,以我观之,却定非本初敌手,……袁本初,不能安天下么?”

“焉有不战的盟主?岂有与兄弟不和的海内之望?袁本初名望虽高,不过赖祖父余荫,今虽据冀州,不足多论。嘉知袁本初与公家是姻亲,然天下事,公事也,却不可以亲疏论之。”

李瓒笑道:“天下事自是不可以亲疏而论。……,袁本初不能安天下,袁公路如何?”

“此路中悍鬼也,奢淫放肆,尤逊袁本初,何足提之!”

袁术为长水校尉时,好奢淫,骑盛车马,盛气凌人,因被百姓号为“路中悍鬼袁长水”,这样的名声,确是远逊袁绍。

“刘景升汉家宗室,单骑入荆,收用六郡,此英雄之士也,他难道也不可以安天下么?”

“安六郡易,安天下难。刘景升虽稍有雄气,然非高明,州郡之才也,岂能安天下?”

“昔年讨董,诸将不进,唯荀侯、孙侯与曹东郡勇往直前,而今孙侯占有豫州,兵马愈盛,孙豫州如何,可能安天下否?”

郭嘉笑了起来,反问说道:“明公以为,孙豫州能安天下么?”

李瓒笑道:“孙豫州如能有荀侯的族望,或可安天下。”

“这不就是了?”郭嘉顿了下,收起笑容,正色问道,“不知明公是否已有决断?”

“卿既知袁本初是我家的外亲,却又可知我为何不允吾子出仕冀州,反允他仕於徐州?”

郭嘉心中大喜,说道:“必是因明公知安天下者,非我家君上莫属!”

“你可回去给荀侯复命了。”

240乱世良禽难择木

不管出身、名望、年齿,抑或是现今的官职地位,李瓒都远高於郭嘉,但因颇是欣赏这个郡中晚辈的才干,所以李瓒把郭嘉送到了室门口,待其远去,李瓒转回室内,坐下沉思。

他心道:“贞之此时托以‘追歼鲁国黄巾’为由遣兵入兖,分明是想趁公孙伯珪与袁本初争冀、二人皆无暇顾兖之机,虎口拔牙啊。”又心道,“公孙伯珪与袁本初虽暂无暇顾兖,可兖州绝非弱州,刘公山,宗室之后,张孟卓,坐拥强郡,应仲远,文武兼资,曹孟德、鲍允诚,俱一时之杰,贞之便是倾徐州一州之力,怕是也难以得据整兖。”

不错,兖州现下确是内忧外患,偌大一个州,却连济北的黄巾都打不赢,看起来很弱,可这个“弱”是有原因的,究其根本,还是如前文所述,是因为张邈、袁遗等人各有盘算,虽名义上尊刘岱为州主,然实则各保实力,因是之故,才有了济北黄巾的泛滥、肆虐。

一旦出现外力来侵的情况,可以预料到,张邈、应劭、曹操、鲍信,包括袁遗等必就不会再“貌合神离”,而定是会齐心合力、“共御外寇”。兖州比徐州富庶,人口也比徐州多,张邈等人亦俱非弱者,他们一旦齐心合力,荀贞的确是就算举徐州一州之力,也会很难占取全兖。

荀贞对此也是看得很清楚的,所以,他现在没有想着攻略全兖,只要能把触觉伸到任城就行,如果可以把李瓒拉拢过来,那当然是更好。

李瓒沉吟思虑良久,站起身来,踱到门口,看向院中。

暮色将至,院中花草葱茏,时有暗香浮动。

李瓒叹了口气,心道:“良禽择木而栖,而今海内纷乱,佳木实是难寻。”

在为人清严这一块儿,李瓒有其父李膺的遗风,然於“乃心王室”这一块儿,到底而今世道变了,王室凌迟,已然海内群雄争起,为了自身、家族着想,他却不能再像他父亲一样了,他必须要在乱世中,及时地为自身、为子孙、为宗族找出一条出路,以保周全。

袁绍本是最好的选择。

首先,袁绍名望高,其次,袁氏门生遍布海内,政治资本雄厚,再次,袁绍已得冀州,天下诸州之中,冀州可以说是战争潜力最深厚、战略地位也最优秀的一州。

名望、政治资本、军事实力,袁绍在各方面都是群雄中挑头的一个,只从这几个表面去看,将来群雄中能成事者,似乎非袁绍不可,而以李瓒父亲李膺的名望,加上他和袁绍姻亲的关系,如投到袁绍帐下,他必得重用,就不说日后的富贵,至少足可保目前宗族的安危。

奈何袁绍得了冀州之后,在冀州的一个举政却使他大失所望。

这个举政就是:屠戮“地方”。

本朝立国,靠的是地主豪强的力量,所以中兴以来,地方上豪强的势力一直很强,兼并成风,

数年前,黄巾起事,冀州是主战场,州内的郡县势族右姓为了自保,纷纷大起坞堡、募练家兵,各地豪强的势力由是愈发强横,后来张角虽然败亡,可“县县称王”的局面却已形成,这么一来,冀州虽富,然而民口、钱粮却大多就落入了豪强手中,不能被州府所有,袁绍得了冀州后,为充实军资,遂在冀州屠戮强豪,凡有不从其号令,不肯献出钱粮的,他便寻个罪名借口,或囚或杀,乃至夷族,时到如今,已是杀了不少。

实事求是地说,诸侯之中但凡是想有所作为、也有能力有所作为的,对他们各自地盘中的豪强势力无不观之如眼中钉,或多或少都是有做过铲除豪强这种事情的,荀贞在徐州也做过这种事,而且现在还在做,比如铲除盐豪。

可因不像冀州北有公孙瓒、西有黑山军这样的强敌,徐州周边还算是较为安全,故而荀贞现下没有袁绍那样的紧迫感之故,他目前在徐州还没有开始大规模地动手,同时,他现阶段主要铲除的对象也还只是“纯粹的强豪”,亦就是说,对“士族”,他仍是以礼敬为主的,而袁绍在冀州虽也礼重士人,可在屠戮“地方”上,他却是连一些不识时务的士人也给杀掉了的。

李瓒出身士族,他父亲李膺为何和宦官殊死斗争?其中固有宦官贪腐不法的原因,可也有为了保证士人阶层的利益,从而与宦官争权的缘故。袁绍在冀州大杀四方,连一些小有名气的冀州士人都被他给杀掉了,於李瓒看来,袁绍这就是在自毁根基,他对此怎能不失望?

因为袁绍的这个举动而对袁绍失望的不只李瓒。

李瓒在冀州有不少朋友,从他们的信中听说,冀州不少郡县的长吏、地方的士族都已在和公孙瓒互通款曲了,——当然,和公孙瓒互通款曲的这些人并不全都是因袁绍屠戮“地方”而造成,亦有不满袁绍用不光彩的手段占有冀州、或畏惧公孙瓒兵强的,可不管怎么说,袁绍屠戮“地方”这一举政,确是给他减分不少。

此外,李瓒和袁绍是姻亲,对袁绍的性格、能力也很了解,深知袁绍其人,虽是名满海内,其本人也确是有能力,要是太平之时,固可为权臣,然今乱世,要说到安平天下,却尚不足。

院中有奴婢注意到了李瓒立在门口,过来问道:“家主可有吩咐?”

“没有,我就是出来透口气。”

那奴婢恭敬地行了个礼,半弯着腰退去一边了。

受此打扰,李瓒的思路断了,遂不再去想袁绍。

他看赏了片刻院中的花草,回到室内,重新坐下,又展开荀贞的信,细细看了一遍,心中想道:“贞之礼贤下士,知兵善战,性情坚韧,又通时变,眼下看来,我把宗族系於他身,应是可保安稳。”又想道,“虽是如此,我却也不可陷得太深。”

“陷得太深”的意思是不能举族相投。

他做出决定:荀贞想来争兖,那他就把东平送给荀贞便是,然后他就抽身而退,从此归隐,至於宗族子弟,有他儿子李宣一人在荀贞帐下便已足够,其余的子弟最好是和他一样都隐居在家,如此,将来荀贞如能成事,他们李家可以跟着沾光,而即便将来荀贞不能成事,最少他李家还能有一条转圜的退路,——反正以他们李氏的世资、族望,只要不在荀贞这里陷得太深,不管以后是谁争到了天下,他们都会有出仕的机会,至多是能否显贵一朝的区别罢了。

241是非谁可一言评

东平国的国都是无盐县,位处东平腹地,郭嘉出了无盐,南返任城县。

从无盐到任城县约有百里,路途不远,然因道路不靖,多有盗贼,而且历年战事,道路也被毁坏了不少之故,郭嘉一行人不能做到日夜兼行,行路的速度不快,离开无盐后不久,夜色即至,他们寻了处路边的亭舍,借宿一晚,次日一早继续赶路。

如此这般,晓行夜宿,两天后,任城界遥遥可见了。

离任城越近,路上的流贼越多,或百十成群,或三五成伙,有的打有旗号,有的连像样的兵械都无,只拿些竹枪木矛,从旗号、衣饰能够看出,这渐多起来的流贼大多是鲁国黄巾的溃卒。任城国的西边有一大湖,便是有名的大野泽,其湖之广,几与任城的辖地相仿,任城国南边的山阳郡则是兖州的州治所在地,乃兖州境内军事力量最强的郡国之一,这两个方向都是“前路不通”,因而,被荀军赶入任城的鲁国黄巾溃兵要想得一生路,就只有北上一途,或折回鲁国,投奔尚存实力的鲁县黄巾,或借道东平,从而进入济北,与济北的黄巾会和。

许仲在遣郭嘉去见李瓒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路上可能会存在的危险,故而给他拨了两曲精骑。有此两曲精骑护从,他这一路行来,虽是遇到了许多贼寇、黄巾溃卒,却是有惊无险。

进了任城国境,先到的是樊县。

因为不管是借道东平去济北的黄巾溃卒,还是折返鲁国去鲁县的,都必要经过樊县,故而比之在任城国遇到的鲁国黄巾溃卒,樊县界内愈是黄巾遍地。

郭嘉等沿途经过的不少乡、里都被黄巾溃卒抢掠一空,田中的麦子尚未熟,亦被溃卒割走了很多,道边时常可见被溃卒杀死的乡民,有的尸首旁坐有妇孺,或痛哭流涕,或目光呆滞,有的溃卒抢完了东西,随手把屋舍点燃,黑烟滚滚,触目能见。

真可以用“哀鸿遍野”来形容现下的樊县地界。

随从的精骑里有不忍心的,不觉叹息,说道:“在鲁国时,就应该把这些黄巾贼尽数剿杀!”

郭嘉听了,默不作声。

理智上,他赞成荀贞驱鲁国黄巾以占任城的策略,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眼前所见种种,於感情上,他亦不由恻然。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况乎争天下?郭嘉心知,当荀贞做出驱黄巾以占任城的决定时,他必不会想不到这将会给任城国的百姓带来一场灾难,可又能如何呢?难道因为这一县、或者一国的百姓就停下争天下的步伐?慈不掌兵,争天下者更不可“慈”。

“不慈”的不止荀贞,天下诸州、诸郡的诸侯们,又有几个是“慈”的?

甚至连起於底层的黄巾也是。受荀贞的影响,郭嘉不像那些士人一样,因为本阶级利益的关系而仇恨黄巾军,事实上,他对黄巾军是抱有一定的同情的,绝大部分的黄巾军,特别是黄巾军的底层兵士,要非是因为无法再忍受豪强的压迫,他们又怎会起来造反?他们的本意只不过是为了求条生路罢了。可当他们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之后,不止屠杀士族、豪强,对和他们出身同样的寻常百姓,他们一样的也是掳掠烧杀,试问,他们是对的,还是错的?

而今天下已乱,在这乱世之中,是非黑白,本就不是一句话便能说清的。

一日后,郭嘉等回到了任城县中。

较之樊县,或因知荀军现驻於任城,由而鲁国黄巾的溃兵不敢在此多做停留之故,任城县界内的情况要好得多,没有多少黄巾的溃卒在此活动。

到了县中,护从郭嘉的那两曲精骑自回驻地,去向张飞缴令,郭嘉来到将帐,求见许仲。

许仲不在帐中,戏志才在。

“奉孝回来了?此去如何啊?”

“幸不辱命。”

“李相愿助君上?”

“正是。”

“好啊,这下我部总算可以放下一半担忧了。”

虽说是顺利地渡过泗水,占据住了任城县的一半城区,可许仲、戏志才部毕竟才只有几千人马,“孤军”在此,要说他两人对此一点都不担忧,显然是不可能的。

“刘兖州那边近日可有何举动?”

“鲍济北带了四千兵马,於日前进驻到了亢父,昨天下午,有一个他的使者来了营中,问我部来意。如此之外,刘兖州尚无别的举动。”

“鲍允诚进驻亢父了?他的使者现在何处?”

“被我打发走了。”

戏志才仍是用对付吕虔的那套说辞打发走了鲍信的使者。

亢父县离任城县很近,两地相隔只有三四十里,不过,戏志才、郭嘉都不担心鲍信会突然发起进攻,这乃是因为此两县相距虽近,可中间的道路却不好走,颇多水泽,林木茂盛,后世的南阳湖就在这一片区域。

问过了这几天兖州方面的动态,郭嘉又问道:“主公近日可有信来?”

“今晨刚到了一封军檄,君上现已至合乡。”

郭嘉大喜,说道:“这真是太好了!”笑对戏志才说道,“主公既已至合乡,则校尉余下的那一半担忧似也可以放下了。”

戏志才一笑,旋即收起笑容,说道:“我余下的那一半担忧却非是因为兵事。”

“噢?”

“有李相相助,君上又已到合乡,就算刘兖州、鲍济北现在对我部发起进攻,我亦无忧。我现下所忧者,不在於此。”

郭嘉明白了戏志才的意思。

军政、军政,军与政不可分,军事上不再有担忧,那么戏志才剩下的那一半担忧自然便就是“政”,亦即是外交这一块儿了。

郭嘉说道:“校尉所言甚是,得任城县易,可要想在任城扎下根基、乃至扩充势力却是不易。”问戏志才道,“今晨所到的主公军檄里,主公对此可有何明示?”

“具体的内容君上没有说,只是叫我等先稳住任城县的局面,尽量不要与任城、兖州兵方面发起冲突,简而言之:能不动兵戈就不动兵戈。君上并在军檄中说:他暂时不会来任城县。”

荀贞在此前的军檄中说,他要亲来前线坐镇,现下又改说暂时不会来任城,郭嘉是个聪明人,一听即知其故,没有就此多问,针对“能不动兵戈就不动兵戈”这一条,他说道:“动不动兵戈,怕不仅是我部可以说了算的。”

虽说就目前来看,兖州方面应是不想擅开战端,可这种事情,谁也不能打包票,万一在外交交涉无果之后,刘岱不想再忍耐,因之发兵来攻的话,许仲、戏志才再不想动手,也得应战。

242取兖谋划次第举

合乡位处东海郡与鲁国的接壤处,是徐州境内距离任城县最近的县,由合乡向西北而行,虽然中间需要先后经过鲁国、山阳,然后才能到达任城县,但合计路程,却只有百里出头。

此前荀贞调兵入鲁时,这里是粮秣军械等后勤补给的转运集中地。

此县的驻军主将是安民校尉陈容,属下共有三曲千余兵马,属赵云统辖。

许仲等入鲁后,合乡界内初时尚好,后来许仲、臧霸等与鲁国黄巾在驺县战罢,虽然大部分的鲁国黄巾都被他们驱赶向西,可还是有一些“漏网之鱼”慌不择路、向南奔逃,窜入到了合乡境内,陈容着实打了好几场仗,直到前两天,才算把流窜到合乡的黄巾溃卒悉数消灭。

荀贞这次离郯,原本就是两手打算,如兖州方面反应激烈,那么他就亲自入兖,若兖州方面的反应不是那么激烈,那么他就暂不入兖。目下看来,刘岱虽然遣了州兵北上,可鲍信止步於亢父县,似乎并无要与许仲、戏志才部大打出手的意思,那么,荀贞就没有入兖的必要了。

毕竟他是一州之主,在兖州似乎无意开启战端的情况下,他若是仍然入兖,那么就会非但无助於事情的解决,反而会激化目前与兖州的矛盾。

荀贞带的兵马不多,只一千五百步骑,荀攸、荀彧两人被他留在了郯县,袁绥等幕府、州府的重臣他大多也没有带,从军跟他来到合乡的两府文臣、谋士只有寥寥数人,其中分别以州府的治中从事张昭和幕府的从事中郎徐卓两人为首。

便在郭嘉回到任城县后的第二天上午,经过一夜半日的加急送递,有关李瓒同意相助徐州的消息呈到了荀贞的案前。

荀贞看罢,吩咐人唤李宣过来。

因了李瓒的缘故,这次荀贞把李宣带在了军中。

李宣很快来到,荀贞叫他坐下,然后笑问他道:“卿与卿父,怕是有许久未见了吧?”

李宣答道:“是。”

“是我考虑不周。卿到郯县之初,我便应叫卿先去东平,拜见一下汝父。”荀贞顿了下,接着说道,“合乡距东平国不远,由此至无盐不过二百里,卿如思见卿父,我可遣兵即送卿去。”

李宣说道:“宣来徐州前,与家君有书信,家君在信中令宣:当尽心公事。宣虽思念家君,然家训在耳,不敢擅离职守。”

荀贞笑道:“你跟着我从军来了合乡,便已是擅离职守了!”

李宣现为州府典学从事,掌一州之文教,前些时,他上书荀贞,请求仿太学之例,在州中设州学,荀贞允之,在被荀贞召来从军之前,他正忙於建设州学、聘请师资等事,正如荀贞所说,他现在既然已经在了军中,确是已经“擅离职守”了。

李宣答道:“主上有命,宣岂敢不从?”

荀贞哈哈一笑,说道:“既不敢不从,你就去一趟东平罢!”说着,展纸提笔,稍作沉吟,写了一封给李瓒的回信,封好印泥,使左右将信拿给李宣,说道,“顺带把我此信给卿父送去。”

李宣收好信,应道:“诺。”

“济北黄巾势众,随时可能南下,卿见到卿父后,代我问一下:东平国内的兵力、军资可足?如有不足,我可援之。”

李宣起身道谢。

荀贞笑道:“卿父为我郡中大贤,我作为后生晚辈,自是应当倾力相助,卿何谢之有?”

如果说荀贞欲染指兖州的图谋,在此之前没有多少人知道的话,随着许仲、戏志才横渡泗水、西入任城这件事情的发生,整个徐州上下,无论是荀贞告诉过或是没有告诉过的,所有的明眼人而今是都已然知道了荀贞的心思。

李宣也不例外。

他很清楚,荀贞叫他去东平,名义上是叫他去看望他的父亲李瓒,实际上,荀贞的真实意图必是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如有不足,我可援之”。

对荀贞觊觎兖州这事儿,李宣不反对,他现下已投在了荀贞的帐下,当然是希望荀贞的势力越大越好。因而,他心中想道:“按理说来,吾父应不会反对主上遣兵入驻,倘使真的反对了,我此回到了东平,定要尽全力说服吾父,以使主上的心意达成。”

说过了正事,荀贞和李宣定下明日李宣便动身前往东平,之后,两人闲聊了几句,李宣即告辞而去,回到住处,收拾行装。荀贞写下军令,吩咐堂外,叫人拿去营中,命调三百兵士,负责保卫李宣,明日与他一起出发。

待传令的人离去,荀贞又吩咐外边,说道:“请治中来。把徐卓也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