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皱起眉,沉默了很久,才忽然道:“不是人。而是妖魔。”
“……什么?”
“是妖魔。这话出我口入你耳,再不能对第三个人说。我如今对你讲了也只是说……咱们还有这样的一条后路,但未必用得着。”赵胜说话时的口气不像之前那么豪气万丈了。仿佛心里略有忐忑愧疚,但又在努力将那种情感压抑下去。他说了这么许多之后又顿了顿,见李广并没有不想听的意思,才道,“那庆国定义城的情势也并不比咱们好。甚至比咱们更可怕些。”
“咱们这蓉城虽说被妖魔欺压,可并不总有性命之忧。但庆国的定义城……”赵胜咬了咬牙,“却是有妖魔吃人的。”
“定义城附近的石林山脉中有一座陷空山。那陷空山里,住了个大大的妖魔。大妖魔座下又有小妖数百,三天两日便要吃人。起先是从城中掳了人去吃。但后来吃得人越来越多,城中几乎都逃空了——我那胞弟便成了捕头。要知道那时候与咱们如今这蓉城也没什么差别——捕头以上的老爷们死的死逃的逃,城中便是他做主了。”
“于是我这胞弟……便想了个法子。”
“咱们蓉城在石林山尾,又有条蓉河。所以日子还算过得去。但那庆国的定义城正在石林山的戈壁荒原之中,干旱少雨,通行艰难。因此算是庆国的一等一的偏远荒凉之地。由此……庆国那附近的州府便通常将被判发配、流放的人犯往定义城打发。”
“所以他这个法子……你该是知晓了吧?”
李广怔怔地听着。听到此处又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难不成是……他将那些人犯,主动送与妖魔吃了?!”
赵胜沉默着点了点头:“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胆子,哪来的运气。自己闯进陷空山的妖魔巢穴交涉,而后竟成了。自那以后便每月送五六人给那些妖魔去吃。慢慢地妖魔便真不去定义城掳人了。”
“但每月都要送去五六人。”李广皱起眉,“哪里来的那么多人犯?”
赵胜看了他一眼:“人犯不够,城中作奸犯科的总是有的。作奸犯科的没有,老弱病残也是有的。他们……便偷偷绑了去。”
李广瞪圆了眼:“这、这种事……这怎能——”
赵胜微微叹息:“但自那之后,定义城中便平静了。人也多了——勉强算是安居乐业。所以说……该如何说呢?我也不晓得如何说。”
“至于说这助力,便是陷空山的妖魔。我那胞弟时常往陷空山送人,慢慢地同些小头目厮混得熟识了,知道不少事。据说那陷空山的大妖魔比那剑宫的阳剑子还要厉害百倍,而他座下的一个小头目便可轻松除掉数百像咱们蓉城里的这种妖修。由此说……一旦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李广猛地站起身:“万万不可!”
他瞪着赵胜:“哥哥是糊涂了么?!咱们为何反了?不就是因为被妖魔欺压民不聊生么!一旦将那陷空山的妖魔引来……何异于饮鸩止渴!?难道哥哥以后也想送人去给妖魔分食么?!”
他的口气刚烈,没留半点情面。赵胜却没有发作,忙道:“我哪里是那样糊涂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岂会……”
“万万不可呀哥哥!”李广再一次打断他的话,“万不得已、也万万不可呀!宁可咱们身死了,也不要做这样的事!”
赵胜便摆手:“罢了罢了,我岂是那样的人。那么这事就不再提了——其他事也先不提了。我暂且再思量思量、你过午再来,我再同你说好好说说、好不好?”
似乎李广的反对已叫他兴致全无。他说完了这话便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了:“我暂且歇一歇,我许是头脑糊涂了。你容我好生想一想。”
李广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在迟疑一会之后叹着气出了门。
他一出门,赵胜便将门重新关好。再过一刻钟当李广的脚步声远去之后,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窗外的臭气似乎淡了些——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但声音变大了——各种声音。秋蝉嘶鸣的声音、城中人们的嘈杂的声音、窗纸在微风里轻轻鼓动的声音,乃至于……自己血流心跳的声音。
这些事情他没有同李广说。但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已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他是一个世俗武者,从前的功夫算是高明的三流高手。可眼下他知道自己已不同了——他几乎可以“内视”了。在武林之中这是一个玄妙的境界,意味着他已经不再是三流,而变成了二流。
这一切变化都只是因为那个梦——得那梦之前他浑身伤痛悲愤忧郁。但得那梦之后他的身上立时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李广说是自己想岔了!
可他身体里这些彭拜雄浑的内力怎么可能是白白“想”出来的?!
这也是那龙王为自己托梦的最好证明!
赵胜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忽然跪倒在地。
他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想了想,又直起身拜了一下子、再磕三个。如此一套三拜九叩做完了,便双手合什、用微微发颤的声音低语:“渭水龙王、渭水龙王……倘若刚才那梦是真的,求你再托梦给我、显圣一次,我有要事问你、有要事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