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可不想像红娘子那样借势远遁——这浪头再大也是浪头。两个修为不低的阴神妖魔被这东西击飞了,还像什么话。想来那红娘子也是觉得心中骇然,索性借着被击飞的势头便潜入水中去了。
但李云心可不想躲起来。
一则觉得禁制外的人有可能是因他而来,二则,岂能因此而输了气势?
飞在半空中的时候便怒吼一声,身上登时放射出泫然金光。鬓角边多了几缕那化作神魔身时才有白色鬃毛,脸颊上则现了细密的小鳞片。他有限度地释放出体内的神兽之力,如此既令身躯更加强悍,又保留了人的气海经络,算是进攻退守的双全之道。
便轰然一声突破那滔天的巨浪,携着大片的水雾与光亮重新出现在湖边。
从他被水淹没到此刻重新突出水面,也不过短短两息而已。
但岸上的争斗似已到了尾声。
熊熊烈焰仍在烧,但巨大的人形身躯却消失了。但如果细细一看,会发现烈焰中又出现了些变化。
——仿佛有很多很多火焰的小鸟儿在烈焰中飞舞。深红色的身躯,橘黄色的羽毛,倘若不留心,还以为是火焰里的气旋儿。数不清的小鸟儿上下翻飞,在追逐——更小的人形。
方才李云心只看清了那人形的大小,不曾看清它的模样。而此刻再看那些小人,只觉得依稀便是方才那大人——只是被击散了。它们在那火焰中分化出了千百的数量,四处逃散。可那火墙此时似乎成了牢笼,小人儿在火中嘶吼,身形逐渐变得稀薄,有动作不灵便被鸟儿追上的,一啄一仰脖,便将小人吃进肚中去了。
火焰在沉默地烧,攀着李云心面前的禁制屏障——除此外再无其他的声响。
如此过了足足半个时辰,那火中密密麻麻的人形才终于被鸟儿吃光了。最后一个人形逃窜到火焰边缘,无数火鸟铺天盖地地涌过去将它吞没。此时这小人儿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与他的身形并不相符,低沉嘶哑,但宛若洪钟,震得地面都在微微发颤——
“有朝一日朕——”
但声音很快被鸟群淹没。两息之后最后一个人影消失。
李云心的心一跳。
那人形自称“朕”。
他不知道是哪个“朕”。
又过了一刻钟,那火焰也消散了。
此时还是黑夜。火势减小,空气中呜呜的风声也就渐渐消失。于是耳边又听见洞庭的波涛声。天空中有星斗和月,而他的面前——
渐退的火焰从中间分开,仿佛两片明亮华丽、慢慢拉向两边的帷幕。
露出的地面已被大火烧干,升腾着淡淡的白烟。地上站着几个人。
他们的脸颊被两边的火焰帷幕映成暖黄色,背后却被星与月镀上一层冷光。衬着远处沉默且黑暗的山、林,两边明亮的火——就那么看着李云心。
数息之后火焰也彻底散去。那些原本在火中飞舞的小鸟连成一片,直入当先那人的掌中。他丝毫不怕这高温,手中一张符箓一抖,火鸟便被收进其中,最后变成一个古怪而玄妙的文字。
李云心不认得那文字。那应当是道统的真符文字。
但李云心认得那个人。
是昆吾子。
并且他意识到如果自己推断得没错的话,这应当是昆吾子的本尊,而不是神魂化真身。
昆吾子的本尊并非孤身而来。他身后跟随七个道士,服饰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看李云心像是看一具尸体。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昆吾子开口道:“打开禁制,交出洞庭。”
李云心站在波涛之上向他身后看了看。渭城的方向如往常一般,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们身后也没有其他人。
他便摊开手:“打不开。我也很想出去——我的人呢?”
“你的人?”玄境道士微微冷笑,“听说你手底下有些妖魔,但已作鸟兽散,不见踪影了。还有一个道士,也随那些妖魔逃走了。渭城中还有一个鬼帝?”
“——你可知贫道刚才击杀的是什么人。”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哦。这么说你把离帝给干掉了?总之不会是那位邺帝——看你如今牛气冲天的样子,杀他也不需要大张旗鼓。”
昆吾子微微一笑:“那离帝杀伤我道统数位修士,却偏偏往渭城的方向逃窜过来。贫道本尊在,座下这几位弟子也在,便撞了个正着。可惜从前乃是直逼太上忘情的境界,如今却只是希夷玄妙境界。”
“——这便杀了。倒也是费了好些力气。若不是因为这东西,贫道先前也不会叫你那样轻易入洞庭。到了如今,李云心,交出这洞庭来——你与双圣有渊源。虽是妖魔身,但未必不能入我道统。贫道不是那凌空子,贫道的话,说出来便是作数的。”
他身后的七个道士都不说话,但脸色也一点儿都不好看。似乎很见不得这位琅琊洞天的宗座如此“和蔼”地同一个妖魔交谈。
李云心听他说完这些话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皱起眉:“要开战了?”
这话说出来,昆吾子神色尚且可以如常,但他身后七人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变了。似乎他说出了真相——被那几个人视为绝大秘密的真相,且他们并不晓得这李云心是如何得知的。
因着这种巨大的惊诧,其中一人便忍不住低喝了出来:“你如何晓得了这件事?!说,是不是果真同那些妖魔沆瀣一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