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泊把弹簧刀藏在身后,拉开锁,将门打开一条缝,视线先往两边扫过,确定门口只有女生一人,才看向她。
自称前来道谢的女生外表是个很典型的学生妹,扎马尾,厚刘海加上老土的黑框眼镜几乎能遮住整张脸。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松垮校服,驼着背,背着厚重书包,仿佛角落里一棵不引人注目的杂草。
和应泊面对面让她惊慌起来,应泊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的手指在折磨校服下摆的松紧带。
“你叫什么名字?”应泊问,“你家大人呢?”
“我叫倪暖暖。”小姑娘对手指,“我爸妈还在工作……”
倪暖暖校服徽章下写的学校名字,应泊坐车去医院的路上看到过,就是附近的一所高中。如果她是个骗子,在伪装上至少挺用心。
好在撒谎不撒谎应泊认得出来,从外貌看,她也的确是早上那位老阿姨的孙女。
“我吃过了。早上举手之劳,不用在意,你回去吧。”
应泊这样说,打算关门。
“哎?啊?叔叔等等!”吃惊的倪暖暖猛地伸手扒住门,若不是应泊反应快,合上的门板可能会把她指骨夹骨折。小姑娘心有余悸,却不收回手,加快了语速道,“奶奶说一定要请您吃饭才行!今天吃了那明天晚上?我我我我们去很贵的酒店也可以!”
应泊:“……”
这么蠢的话也就没进入社会的中学生能说出来了,而且,通常请客吃饭不该在病人出院后吗?
应泊语气中隐约带出一点怒意,道:“松手。”
小姑娘被他一吓,泛红的眼睛一眨,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
应泊对惹哭小姑娘没有任何罪恶感,就算是x冰冰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他也不会产生任何动容。但今天,或许是回忆起母亲生前事的缘故,他目光扫过小姑娘背后沉重的书包,手里提的饭盒,突然意识到她是刚从医院回来。
高中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学,她又说父母在工作,恐怕是请了假在医院照顾老人吧。
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应泊心软了一点,说:“好吧,就在小区门口馆子随便吃一些。”
他返回房间,藏好弹簧刀,拿上钱包和手机,懒得打理自己满身的灰尘,就这么出了门。
老小区的一大好处就是周围商业繁荣,街上饭馆能找到全国的菜系,这个时候又是晚班高峰期,一眼望过去,店全是人头攒动,几乎寻不到空位。
小姑娘并没有随便把他带进一家,从目的地的装潢看,她对这次请客是很认真的,点菜也往贵的点,若不是应泊阻止,她大概想上整整一桌。
由此可见,小姑娘的感谢也是真心诚意,倒是让应泊腹部火烧般的灼痛减轻几分。
但肚子疼成这个鬼样,应泊没有任何胃口吃饭。
胰腺癌病人通常都没有食欲,时不时还会严重呕吐腹泻。应泊快一个月没好好吃饭过了,他又不肯去医院,葡萄糖也不愿打,看上去比起癌症扩散而死,他更愿意把自己饿死。
今天也是,应泊只吃了几口饭,其余时候便一直和倪暖暖说话。
小姑娘没有防人之心,应泊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十几分钟下来,家底几乎被应泊掏了个底朝天。
原来早上那个老阿姨不是她奶奶,而是她外婆,但口上依然称呼奶奶。她妈妈离婚又嫁人,跟着二婚老公在魔都工作,将前夫女儿交给母亲带着,一年和她见上一两面,除了给钱不说别的话。
小姑娘在附近高中读高二,马上升入高三,成绩一般般,体育一般般,似乎有个喜欢的男生。当然,这种秘密她没说,是应泊推测出来的。
请假照顾了一天老人,倪暖暖早就饿狠了。十几分钟沉默地干完了四碗饭,吃撑了才发现恩人叔叔几乎没动筷子,只坐在对面,眯着眼,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
有那么一瞬间,倪暖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眯着眼的狐狸。
下一刻她把这个幻觉甩开,问:“叔叔怎么不吃?是……是菜不合胃口吗?对了!是不是要喝酒?我去找老板买一些。”
应泊摇摇头,竖起食指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倪暖暖脸上泛起红晕,她闭上嘴,转头向应泊望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有七八个吃得火热的赤膊汉子,满是汗水的手臂上露出狰狞的纹身。
应泊小声问:“认识他们吗?”
倪暖暖对这种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大汉向来避之不及,闻言赶紧摇头。
应泊说:“那真是奇怪了。”
应泊听力很好,他是训练过的。一般人在饭店这种嘈杂环境里最多能分辨隔壁桌在说什么,隔壁的隔壁基本上就听不清了。但应泊哪怕和那七个赤膊大汉隔了二十来米远,依然能隐约分辨出他们在说什么,剩下的就算听不清,结合唇语也能了解。
“……敢坏老大的好事……”
“……那小妞不戴眼镜脸还不错啊,另一个病秧子一拳就能打飞喽……”
“……早上就是他,我在局子里看得清清楚楚……”
早上,局子,倪暖暖,和这三个关键词相关的只有一件事。
嘶,现在小偷都这么嚣张了吗?自己技艺不精没摸成功,竟然还找受害者的麻烦?
“应、应叔叔,”倪暖暖听不清赤膊大汉们在说什么,发着抖问,“那些人怎么了?”
“没事,”应泊摸出手机,“咱们等下再回去,我先打个电话。”
——
“人怎么还不出来?”
饭馆边的小巷里,一个埋伏的人一边拍蚊子,一边向同伙抱怨,“一顿饭要吃多久,一个小时了都。”
“教训两个人而已,真的需要咱们帮全部出来吗?”另一个也说,“老大,你看,让一些兄弟先回去看场子,免得别家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