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色中, 雨声淅淅沥沥,一户干净的农家小院之中,守着几个带刀的黑衣侍卫, 钟华甄睡在床上,额头上的伤口被纱布抱住。
这小院里面住着两个外邦男人,一个是高大老实的年轻男人, 另一个面相显老, 似乎还是个哑巴。年轻的那个叫贺柏, 是刚才先一步比钟家侍卫救钟华甄的人。
“我叫贺柏, 这两年才住到这。西家村土匪横行, 人多势众, 我们行商途中被抢, 迫不得已在此处停留, 我长得健壮, 还被拉去做苦力,叔叔腿脚不便,靠我供养, ”贺柏声音像个大蓟人, 他在收拾屋内的药材, “听闻头子探得这附近有姑娘前来, 我不想有人受苦,但又不能逃去通风报信,所以提前守在前面,等人过来。”
他确实长得高大, 脸庞英俊硬朗, 眼睛是纯黑色, 身上有种异样的平和气息, 举止间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长公主身边的暗卫叫周路,他看着这两个外邦人,并没多问,只道:“多谢二位提供住所,我身上有十两银子,小姐受惊要休息,二位可否能避让?”
贺柏犹豫片刻接过银子,道:“我们这地方不好,但小姐身子确实受惊,你们若要回去,最好带上我,要不然姑娘家头上留疤,不太好。”
周路道:“此事容后再议。”
贺柏点头,去扶坐在角落里的叔叔,他回头看了一眼钟华甄,又慢慢转回视线。
在他离开之后,周路在里面走了一圈,发现不显眼的角落里一小截红色带子,他弯腰捡起来,观察布料,发现虽是粗布所致,但绣着精致纹路,说明绣艺不差。
“周侍卫,你过来。”
周路听到细弱的声音,愣了愣,连忙到钟华甄身边,问道:“世子身子如何?”
钟华甄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干净清香的棉被盖住她的腿,她头缠纱布,手按住微颤的右手,低声说:“方才那位……”
“周公子,你家小姐这么久没吃……”贺柏突然端着一碗粗米饭进来,他看到钟华甄醒来,还对她笑了一下,“这有些粗茶淡饭,可解解饿。”
钟华甄右手颤得更加厉害,她使劲按住,道:“我不饿,还想再睡儿,都出去吧。”
周路察觉到她的奇怪,立即猜到是因为这个叫贺柏的外邦人,他心生疑惑,却只是抱拳道:“属下已经派人在四周守着,不会有人泄露小姐在这的消息,马车已经摔崖,所行之事都无大碍。”
钟华甄低着头应声,又躺回床上,她双手把被子盖至头顶,僵住身体不敢动,就好像有猛兽在附近悠哉徘徊。
贺柏遗憾道:“我还以为姑娘会饿,特地去盛的饭。”
周侍卫请他出去,屋里面只剩下钟华甄一个人,风从窗牖漏洞吹进,明明灭灭的烛光随风轻动。
钟华甄刚才听贺柏的声音听了半天,后背早已冒出冷汗。她的手指紧紧攥住锦被边,压制住自己的呼吸,胸口在慢慢起伏,但心跳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刚才那个人不叫贺柏,他叫乌黎,是突厥哥孙布大汗的次子,李煦日后遇到最难对付的对手之一,是她的噩梦。
这地方恐怕也不是他的落脚地,他那般冷血的性子,原主人或许已经遇害。
钟华甄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声音似乎在她耳边响起,要把耳朵震碎一般。
她至今还记得乌黎如何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狠狠斩下面前俘虏的头颅,他轻摸她的头,说要是再敢逃,就和俘虏一样的下场。
那并不是他给她的教训,只是她噩梦的开始,他说她不乖,眼睛里总想着离开,所以他让她一次次杀害大蓟的俘虏,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他,他都只是用无尽的杀戮铸成她窒息的未来。
死在钟华甄手上的人,最小才十岁,偷偷跟着父亲出军,被抓来还问她姐姐怎么在这儿,天真地和她说陛下会来救他们。
李煦确实在三天后把乌黎往后逼退一百公里,但那孩子没等到李煦的救援,他被乌黎选出来做猎物,最后死在钟华甄手上。
她将近崩溃,乌黎每次都会哄她,说女孩要乖巧些,他不喜欢看到她哭。
钟华甄寻过死,但乌黎总是能及时救她,甚至喂她秘药,他让她求他。
卢将军早就死在益州和大司马的夹击之下,他自小困苦,被威平候所救,为报施饭之恩,卢将军一人强撑住青州,待钟华甄如同己出,他对钟华甄说过最多的,是想把她把威平候的血性继承下去。
可她什么也做不到,她是威平候唯一的女儿,但她手上沾了无数大蓟将士的鲜血。
钟华甄紧紧咬住唇,舌尖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不敢哭出声。
额上的伤口传来阵阵痛处,钟华甄想要见长公主,甚至是想要见李煦。
雨慢慢开始停下来,周路靠着门,手里拿着刚才发现的红布条,等暗卫前来禀报。
“周大人,那位将军打算让人下去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