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2 / 2)

尚公主 伊人睽睽 5313 字 1个月前

人也许真的会越长大,越变成自己讨厌的人。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应该拼命抵抗。

应该用尽所有力气去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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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能去哪里?

找杨嗣表哥么?

赵灵妃去了杨家,得知表哥好几天没回来了。而杨家人居然试图从她口中打听杨三郎,问她杨三郎回来长安后,都在玩些什么;又让她劝她表哥成亲。

赵灵妃一下子觉得表哥也好可怜。杨家的气氛也让她不自在,她便说要回家,又跑了出来。她去找了好姐妹家,依然无果。

她迟疑着去了言府,想找言二哥,她迷茫中,总是想找一个信赖的人来开解自己,解答自己的疑问。

然而言尚也不在府上。

府中小厮说言二郎在中书省,因为各国盟约协议的事,中书省最近都很忙,言二郎一直在忙公务。

言尚不在,左边的公主府,赵灵妃又不敢登门,因暮晚摇是那般凶,她估计会被公主骂出来。

赵灵妃失魂落魄地离开这里,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蹲在一个茶楼外的墙下,看着灯火渐渐亮起,听到鼓声和钟声,知道各处坊门要关了。坊门一旦关了,就不能来回乱跑了。

然而赵灵妃还是不想回家去。

她蹲在路边半晌,呆呆看着街上行人来来去去,忽然间,她见到了一个熟人。那人骑在马上,面如雪玉,干净剔透,冷冷清清。

他就如薄薄清雪一般照在昏昏傍晚中,让空气都变得不那么沉闷了。

然而骑在马上,他低着头,完全不理会周围行人看到他时那赞叹的目光。

赵灵妃眼睛一亮,一下子挥手:“韦七郎!韦七郎!”

韦树转过脸,向这边看来。他淡淡地看了墙角蹲着的少女半天,赵灵妃都疑心他是不是忘了她是谁。韦树才慢吞吞地下马,走了过来。离她足足一丈远,他就停了步。

赵灵妃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无言以对。

然而她可怜兮兮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演兵时,我可是救过你的。你能不能报答我一下?”

韦树看她半晌。

她疑心他是不是打算掉头走时,才听到韦树轻声:“说。”

赵灵妃:“……?”

她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人家是让她说要帮什么忙。她暗自嘀咕,想这人未免也太不爱说话了。赵灵妃脸上带笑,继续装可怜:“你能不能带我回你府邸,收留我一晚?”

韦树沉静半晌,然后转身走。他走了几步,回头,看到赵灵妃非常机灵地跳起来,跟上了他,差点撞上他。韦树骇然地后退一步,示意她离他远点儿,这才重新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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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赵灵妃如何,不提言尚的差事办得如何,暮晚摇最近的心情,却是极好。

暮晚摇和自己的四姐一起在宫中,坐在花园清湖边。玉阳公主怀着身孕,已经有些大腹便便的样子,眉目间神色尽染母爱的光辉。暮晚摇则坐在她旁边摇着羽扇,珠翠琳琅,悠然自得。

皇帝这会儿还在午睡,两个公主便只是坐在宫苑中等。

玉阳公主来宫里是例行请安,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六妹来宫里做什么。据她所知,六妹其实是不怎么喜欢往宫里跑来看父皇的。

然而……近日,总觉得父皇很宠爱六妹啊。

不断地往公主府送补品、送珍宝,不断地召见丹阳公主,丹阳公主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当场将皇帝顶回去,皇帝都没生气。

从来没有得到过皇帝宠爱的、如同小透明一般的玉阳公主,好奇又羡慕,想知道六妹是做了什么,让父皇近日对她这般好。

暮晚摇偏过脸,见四姐盯着自己。暮晚摇抿唇一笑,微扬了扬眉。她有一腔私密话想和人分享,只是碍于自己没什么朋友,没有人说。如今玉阳公主在,有些话不好跟别的女郎说,跟自己的姐姐,还是能说一说的。

暮晚摇笑道:“四姐知道我今日进宫是为了什么吗?”

玉阳公主摇头:“我正在猜呢,却猜不出来。”

暮晚摇笑盈盈,凑近姐姐,跟姐姐咬耳朵:“我呀,睡了一个人。”

温柔贤惠、以贤妻为目标的玉阳公主一下子瞪圆眼,捂住了嘴,看向自己的妹妹。玉阳公主涨红了脸,半晌只干干道:“……哦。”

她小声:“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暮晚摇挑眉:“哪里不好了?”

玉阳公主僵硬的:“你还没出嫁,怎能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暮晚摇无所谓道:“我早嫁过人了。不过了而已。”

她不在意玉阳公主那种扭捏的、震惊的态度,挨着姐姐,开心地和姐姐讨论:“我想回报他一下。我想在父皇面前给他请官。他让我开心,我就也让他开心。”

玉阳公主一言难尽:“……你睡了一个人,然后就要给人赏一个官?”

暮晚摇媚眼如春水流波,灵动万分:“是呀。”

玉阳公主:“这不会折辱人家么?”

暮晚摇不悦道:“这叫什么折辱?这叫投桃报李!”

玉阳公主劝:“你要是喜欢人家,还不如跟父皇说说,给你许个驸马。”

暮晚摇一下子意兴阑珊,觉得自己和这个规规矩矩的姐姐话不投机。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道:“我的婚姻,和我喜不喜欢无关。我要么不成亲,要成亲就要婚事发挥最大的作用。没有利益可图,我何必要再嫁人一次?我难道还没嫁够么?”

玉阳公主道:“哎,可是……”

暮晚摇烦了:“哎呀,你别说了!你这么规矩,我和你说不到一块儿去。”

她扭过脸不理姐姐了,玉阳公主胆小温柔惯了,只担忧地看着她,也不敢多话。而这时,两人听到脚步声,有内宦通报。两人一同看去,见竟是玉阳公主的驸马、京兆尹手臂上挽着一件大氅,跟着内宦来了。

玉阳公主惊喜起身:“你怎么来了?”

京兆尹也是世家郎君,文质彬彬。他和坐着的暮晚摇笑着见了礼,将大氅披在了妻子身上,道:“春日天冷,你还怀着孕,不要着凉了。”

玉阳公主脸羞红,被丈夫抱着,低下螓首。夫妻二人小声说着一些甜蜜的话。

暮晚摇哼一声别过脸,不屑他们这对夫妻,心想这有什么的,她现在也有人爱自己,并不比玉阳公主差。

她现在也是有情人的人,她的情人和她住邻居,挨得这么近,其实和同住公主府也差不多……再其实,和夫妻也差不多嘛。

完全不用羡慕别人。

完全不用成亲。

她自然可以和言尚夜夜笙歌,羡煞旁人!等她找到机会,也要跟人炫耀一番!

暮晚摇这般愤愤不平地想着时,她眼尖地看到了隔着湖,四五个官员被内宦领着,要去见皇帝。她在那几个官员中,一下子认出了言尚。毕竟他长得好看,虽然他默默走在最后面,但他还是十分显眼的。

暮晚摇看到言尚的时候,言尚那边的官员们也看到了这边的两位公主和驸马。官员们停下来,向这边的公主们见礼。

言尚自然也向这边看了过来。

暮晚摇手里摇着团扇,满目欢喜地看着言尚。与他目光对上,她对他轻轻眨了下眼,自忖要让他看到她的风情妩媚。

谁知言尚脸一下子红了,瞬间低下了眼。

他慌张得就好似不该看到她一样,匆匆跟着同行的官员们走了。

暮晚摇呆了:“……”

就看了她一眼,他就脸红了?

她再回头看眼旁边当众卿卿我我的玉阳公主和驸马。

暮晚摇暗恨:她的夜夜笙歌呢?

是不是照言尚的脸皮,她就永远等不到了?

她还有机会让玉阳公主羡慕她有个好情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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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中,杨嗣仍在跪着。

几日下来,就喝了点儿水,一点儿吃食没有沾过。

少年跪得笔挺,几日来,来往臣子们见到了他无数次,一个个摇头着向太子求情,太子也置之不理。而宫人们不禁担心,眼看着杨三郎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底尽是红血丝。

显然几日的煎熬,哪怕身体如杨嗣这般好,他也快撑不住了。

这一晚,杨嗣浑浑噩噩地仍旧跪着,跪得久了,他都要忘了初衷,只知道自己不能放弃。而不知何时,有宫人来扶他,唤他三郎。

杨嗣哑声:“走开。”

宫人身后,太子妃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年郎。太子妃叹一口气,道:“三郎,起来吃点儿东西吧,殿下答应见你了。”

杨嗣抬了脸,他瘦削苍白的面上,眼睛如星辰般,骤然亮起。

这样的光,让太子妃怔忡。心想自己的夫君这般看中杨三郎,是否是因为杨三郎身上的这种光呢?

焚尽一切、包括他自己的亮。

这般的光亮,是否有一天,会将杨嗣自己也吞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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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洗漱后、吃了一点儿东西有了点力气后,才进去内寝,拜见太子。

太子玉冠白袍,正坐在灯下擦一把剑。杨嗣关上门进来,站在他案下,太子也一直低着头擦自己手里的剑,没有招呼他。

杨嗣便只沉默站着。

灯烛的光照在墙上,墙壁上映出青年和少年的身形。

太子忽而侧过目光,看向墙上二人的影子。

他擦剑的动作停了,缓缓道:“我虽是长子,却是庶子。不光是庶子,母家还卑微,远远不如秦王、晋王两人的母家。父皇自小不待见我,更是在李皇后时期,他多次厌恶我为何是长子,为何不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是嫡长子。他更喜欢二弟。所有人都更喜欢二弟。而李皇后势大,理所当然,二弟刚出生就是太子。

“可惜二弟命不好。想他死的人太多了,他真的就死了。二弟死后,父皇图省心,直接封我这个长子为太子。这个太子之位,我就如同捡漏一般。父皇根本不看好我,我想很多年来,他都期盼着我什么时候做大错事,他直接将我丢开。”

太子嘲讽道:“可惜,偏偏我这个太子做的还可以,他一直没找到机会贬我,我就一直当这个太子了。”

杨嗣垂着眼,道:“我一直相信你的能力。你只是……太想要那个位子了。”

太子喃声:“是啊,我太想要了。比任何人都想要。三弟、五弟他们失败了,还有母家庇护,而我有什么呢?我走到今天,靠的全是自己。你总是说我狠心,说我不爱民,不爱人……可是三郎,我有那种资格操心那些么?”

他陷入回忆中,道:“我仍记得,小时候开蒙,二弟身边的伴读就都是大世家出身的小郎君。轮到我,父皇就随便给我挑一个,完全是打发一样的态度。我不肯,主动向父皇求,想要一个世家出身的来做我的伴读。父皇大约被我的难得恳求打动,将杨家郎君安排给我。”

他自嘲笑:“弘农杨氏长安一脉,也是大世家了。我欣喜若狂,以为父皇终是对我好的。可是我之后才知道,来做我伴读的……就是你大哥,他身体不好,他才陪我读了两个月的书,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杨嗣声音微绷:“……我听我阿父说过。”

太子喃声:“而你二哥竟然被你阿父送给了你那个无子的伯父养,到最后,杨家嫡系这一脉,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刚刚出生的你。父皇那时要重新给我安排伴读,我知道我如果放弃了,可能再也不会有向上走的机会。我硬是咬着牙,说就要杨家三郎。哪怕杨家三郎刚刚出生,还是个婴儿……这个伴读,我等得起。”

他蓦地侧头,看向杨嗣。

恰逢杨嗣抬头,看他。

见太子目中含着一丝泪,看着他惨笑:“三郎,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日日盼着你长大,一有机会,就去杨家看你,看你什么时候才能进宫来陪我读书。你就是我的希望,就是我拼尽全力找到和杨家有一点儿联系的希望。你大哥因为身体差而夭折,我就总担心你也会。我天天去看你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你好不容易能够读书了,却是个混世魔王。我心里多绝望啊,但只能忍着。可笑忍着忍着忍成了习惯。我才十几岁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有了个儿子要操心。三郎啊……战场刀剑无眼,你为什么偏偏就喜欢这个呢?”

杨嗣撩袍跪下,好久才哑声:“……殿下!”

太子起身,走到他面前,扶住少年的肩。太子缓缓的,将自己方才擦拭的剑递给他,轻声:“你想去战场,就去吧。

“我唯一的叮嘱,就是刀剑无眼,你要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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