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半仙的徒弟连输三天,赌徒们可是切实看到了的,当吴仁说完这句豪言壮语后,众人一阵哄笑。笑归笑,到了准时辰,他们还是围在了木栏铁笼旁。
闵安穿着白袍罩衫挤进来,二楼坐着吃糕点的萧宝儿一见他出现了,连忙顺着家仆隔出的空地儿跑下来,大喊一声:“闵安!”
闵安站稳了步子,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准备接受随之而来的冲撞。萧宝儿被一道马扎绊了下步子,踉跄一下,一头撞向了他的小腹。闵安吃痛,脸上浮起两块红晕,两手下移,去扶萧宝儿的肩,可他够半天没捞到她的身子,低头一看,才发现她扑在他的罩衫下摆处,正伸手去拉他两腿间的帽子。
闵安内心暗叫碰上这个小霸王,我的清誉果然要掉一地。旁边的登徒子已经哄笑起来,嚷着:“小娘子的销魂味道好么,小相公的模样真是生猛。”
闵安咬牙将萧宝儿拉起身,用袖子擦去她脸上花掉的胭脂,又弯腰拾起她的流苏珠玉小帽,拍去灰,给她工整戴上。萧宝儿咬着一块糕,问闵安:“这里能斗兔子吗?”
闵安答道:“不能。”
“金鱼呢?”
“不能。”
“蛐蛐呢?”
“不能。”
“既然都不能斗,还开什么斗房?”
闵安一把拽过萧宝儿的袖子,低声说:“我的小姑奶奶,这里是男人赌钱的地方,不兴那些来得慢的手段。你可以赶一只豹子出来,只要人家也有豹子来陪你。两个豹子斗一盏茶时间,就能见分晓了,这种一打一的斗法叫‘对斗’。还有一种是‘升斗’,你丢一只筹子鸡出来,对人家的斗鸡,斗赢了,就能进一阶。等你的筹子鸡升为斗鸡后,再参加车轮大战,以一对三,到最后你的鸡子还活着的话,就成了今晚的胜斗鸡,赢了个钵满盆满。”
今晚的将军无论走对斗还是升斗的路子,闵安都希望它是最后的胜斗鸡。它的出场造足了势头,充满了神奇意味,仿似真的是仙骑下凡降临瓦舍一般。当时,吴仁在木鱼台上手持紫星剑,头顶雪幡帽,足踏宝船靴,将一串朱砂符文纸串在剑上,呼地一吹,燃起了火,然后立剑指天,跺着右脚,嘴里念念有词。他的头越摆越快,眼皮翻得尽是要跺穿了台,突然,他大喊一声,平地立刻起了一道响彻云宵的豹子吼。
众人惊奇不已,纷纷后退。一只金黑斑纹的豹子当空扑下,背上驮着一尊僵硬的白鹰泥塑——那自然是被吴仁喂了药,捆在豹身上的皮带扣里。豹子在四方木栏里走来走去,低吼阵阵,逼得众人不敢靠近。吴仁慢条斯理收了一身行头,从木鱼台拾级而下,他所经过的地方,赌徒们一定会躲避。
萧宝儿混在人群里,不解地问闵安:“为什么大家都要避着老爹的身子?”
闵安回道:“因为老爹身上有一股看不见的王霸气。”
“王八气?”
“王霸气。”闵安翻了个白眼,“老爹一直跟死人、暗神打交道,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死,所以人家怕他,不敢近身子。”
萧宝儿咬着糕点,转头崇敬地看着吴仁:“王霸老爹真是威武。”
这厢说着,吴仁已经走到铰了铁链的木栏旁,从身后的看客手上夺过一壶酒,他喝了一口,再喷到豹子身上。刚才僵立着的白鹰泥塑就活了,动了动眼珠子,再伸出了翅膀。可它被下了药,翅膀麻得有些不便利,长翎羽也掉了一些,无法再承托起它的身子。
将军扑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躲在暗处的豹奴吹响了哨子,将豹子唤走,豹子朝楼梯上一扑,再纵身跳过另一截草棚,消失在夜空中。
场地里只剩下了驼背弓身的将军。
赌徒们起哄,显然看不上这只大费周章被请下凡的“仙禽”。吴仁把眼一翻,朝着四周嚷:“你们这些市井徒,肉眼凡胎的,哪里晓得我这只的厉害?还斗不斗?不斗我退场了,去翻神坛撒香灰,保你们输得叮当响!”
吴仁一恐吓,周围人又笑。吴仁就说:“依你们规矩,来‘对斗’,我出一只禽鸟,你们也出一只,敢不敢?”
“我敢!”人群里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闵安抬眼去看,众人扭头去看,从茶楼柱子后转出一个年轻人,戴着青布方巾帽,怀里抱着一只灰头鹰,走到了木栏旁。
一直在后查看动静的非衣不着痕迹挤到闵安身后,低声问:“是他么?”
闵安点头,目不转睛打量着青帽年轻人,心里念道:等你许久了,五梅兄。
五梅杏眼直鼻,身着青纱袍,腰瘦不胜衣,长眉一颦,生出几丝妩媚之态。他原本是茅十三绿眉盗贼中的秀才军师,后随王怀礼的小妾私奔,听说绿眉盗全军覆没、官府不追究余众过错的消息后,才仗着几分胆子,自己剃了眉毛重新操持老本行,在各州县流窜聚赌。
小妾去了哪里,闵安并不知道,可他却是认识五梅的,知道五梅聚赌的毛病,所以设了这个圈套引他出来。五梅本是读书人出身,考中了生员,在官学里聚赌开庄,被训导教官撵了出来。闵安和他同窗半载,知他心性,怜他文弱,即使后来做了闵州县衙里的小门子,能帮衬到他的地方,闵安还是暗地里帮了忙,比如随着以前的长官出行抓捕茅十三时,闵安总是劝五梅脱离贼窠,去做正经营生。
五梅跟着茅十三辗转来到楚州,好赌的本性难以改变,今晚,当他看到吴仁的那只“白鹰”似乎得了病,在心里盘算过一番后,他还是走了出来。既然吴仁摆出了禽鸟,那么只有他怀里的灰头鹰才能应战。他刚刚放出灰头鹰,场主就唤人在木栏上面扣上了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