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也不见得。你的伤——实际上——是枪击造成的。”
兰登心脏监护仪的嘀嘀声加快:“对不起,你说什么!?”
布鲁克斯的语气相当平静,但她说得很快:“一颗子弹从你的颅顶擦过,极有可能导致了脑震荡。你能够活下来,已经非常幸运。子弹要是往下一英寸,那……”她摇了摇头。
兰登盯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有人冲我开枪?
突然走廊上传来愤怒的叫喊声,像是有人在吵架。听上去,应该是前来探望兰登的那个人不愿意再等。几乎与此同时,兰登听到走廊尽头的一道厚门被重重地撞开。他盯着门口,直到看见一个身影沿着长廊走过来。
是一个女人。全身上下裹在黑色的皮衣之中。她肌肉结实,身型壮硕,深色刺猬头发型。她大步流星,双脚仿佛没有触地一般,直奔兰登的病房而来。
马可尼医生见状,毫不犹疑地走到病房门口,挡住来者。“请止步!”医生喝令道,并像警察一样伸出一只手掌。
陌生人丝毫没有放慢脚步,她掏出一支带消音器的手枪,对准马可尼医生的胸口,开了一枪。
一种钢琴断奏发出的嘶声。
马可尼医生跌跌撞撞退回病房,紧捂着胸口,摔倒在地板上,白色的长褂浸在血泊中。望着眼前这一切,兰登吓坏了。
3
在距离意大利海岸线五英里的地方,长达237英尺的豪华游艇“门达西乌姆号”正劈风斩浪,划破黎明前亚得里亚海翻滚涌浪所腾起的薄雾。隐形剖面船体被漆成铁灰色,赋予了游艇军舰般独特的威严,让人不敢靠近。
这艘游艇的市价超过三亿美元,拥有所有常见的娱乐设施——健身中心、游泳池、电影院、私人潜艇和直升机停机坪。然而,游艇的主人却对这类物质享受不以为然;五年前,他刚拿到这艘游艇时,便拆除了船上的大部分娱乐设施,将它改造成一个军事级别的衬铅防辐射电子指挥中心。
“门达西乌姆号”上的控制室配有三条专用卫星链路和超额配置的地面中继站,确保信号传输万无一失。里面工作人员共有二十多名,有技术员、分析员、行动协调员,他们吃住都在船上,并与该组织在陆地上的各类行动中心时刻保持联系。
游艇上的防卫体系包括一个受过军事训练的作战小组,两套导弹监测系统,以及装满最新式武器的弹药库。再加上其他后勤人员——厨师、保洁和维护人员,船上的总人数超过四十。实际上,“门达西乌姆号”就是一幢移动的办公楼,它的主人从这里控制他的帝国。
他的手下只知道他叫“教务长”。他身材矮小,小时候发育不良;皮肤晒成棕褐色,双目深陷。他毫不起眼的身型与直来直去的行事方式,貌似非常符合他的身份——一个游走在社会的阴暗边缘、靠提供私密服务而发家暴富的人。
别人给过他很多称号——没有灵魂的雇佣兵、罪恶的导引者、魔鬼的执行人——但没有一个能真正准确地描述他。教务长只是为他的客户们提供一个机遇,去肆无忌惮地追逐他们的野心与欲望;而那人性中与生俱来的邪恶显然并不能归咎于他。
无论人们如何诋毁他、攻击他的道德品行,教务长处事立世的原则始终犹如恒星般亘古不变。他建立自己的信誉——还有“财团”组织——靠的就是两条黄金法则:永远不做无法兑现的承诺。
永远不欺骗客户。
永不。
从他干这一行以来,教务长从未食言或失约。他的话就是信用——一种绝对的保障——就算签下一些让他后悔不已的合同,背弃约定也绝不是他的选择。
这个早晨,他踏上游艇特等舱的私人阳台,凝望着翻滚的大海,试着排遣胸中积郁许久的忧虑。
我们过去所做的决定缔造了我们的现在。
在此之前,教务长的决策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危机中全身而退,并大获成功。然而,今天,在将视线投向窗外意大利领土上遥远的灯光时,他却前所未有地泛起如履薄冰的感觉。
一年之前,就在这艘游艇上,他做了一个决定;而今天,正是这个决定,将他所建立的帝国置于分崩离析的危险之中。我向一个错误的人允诺提供服务。但那个时候,教务长根本无从预见这一切;这一步走错,如今艰难险阻汹涌而至,他的帝国前途叵测,逼着他派出手下最优秀的特工,带着“不计一切代价”的指令,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此时此刻,教务长就在等候一个外勤特工的消息。
瓦任莎,他在心里念叨着她的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精壮强健、留着刺猬头发型的干将形象。在执行这次任务之前,瓦任莎从未让他失望过;但昨天晚上,她却犯下大错,引发极其可怕的后果。过去的六个小时,事情乱成一团,他一直在绝望地尝试重新掌控局势。
瓦任莎将自己的失手归咎于纯粹的不走运——一只鸽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一声。
然而,教务长从来不相信所谓的运气。他干任何事都会精心谋划,排除一切小概率随机事件的干扰。他的专长就是控制——预见每一种可能,预备每一步反应,从而改变现实来获得想要的结果。他做事从未失手,亦以守口如瓶见长;盛名之下,客户纷至沓来——有亿万富翁、政治家、酋长,甚至还有政府。
旭日东升,第一缕阳光开始吞没海平面附近的星星。教务长伫立在甲板上,耐心地等待瓦任莎的消息——她应该会按照计划完成任务的。
4
那一瞬间,兰登感觉时间仿佛停止了。
马可尼医生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鲜血从他的胸口汩汩地往外冒。兰登强压着体内镇静剂的药效,举目望向留着刺猬头发型的刺客。她就在几码开外,正大步迈向兰登的病房,而且房门大开着。转眼她已到了门口,朝兰登这边扫了一眼,立刻调转枪头对着兰登……瞄准了他的脑袋。
我要死了,兰登万念俱灰,就在此时此地。
砰的一声巨响,在狭小的病房里震耳欲聋。
兰登缩作一团,以为自己肯定中了弹,但这噪音并非来自刺客的手枪。巨响是病房那扇厚重的金属门猛地关闭时发出的,布鲁克斯医生死死地抵在门后,并将门反锁了。
她满眼惊恐,立刻转身,蹲在她浑身是血的同事旁边,检查他还有没有脉搏。马可尼医生咳出一口鲜血,血滴顺着他的大胡子往下流。接着他整个人软了下来。
“恩里克,不!坚持住!”她尖叫着。
病房外,一梭子弹打在房门的金属外皮上。走廊上满是惊恐的呼叫。
不知怎么,兰登的身体能活动了,恐慌和求生的本能打败了镇静剂。他手脚并用,从床上爬下来,右前臂一阵灼痛,像被撕裂了似的。他一度以为是子弹射穿房门击中了自己,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胳膊里埋着的静脉注射器被扯出来了。塑料留置导管在他前臂上戳出一个边缘参差的窟窿,温热的鲜血顺着导管往外涌。
兰登这下完全清醒了过来。
布鲁克斯医生还蹲在马可尼身边,泪如泉涌,徒劳地搜寻脉搏跳动的迹象。然后,她仿佛被拨动了体内的某个开关,突然站起身,转向兰登。在他眼前,她的表情刹那间发生了转换,年轻的面孔变得坚毅决绝,展现出一名经验丰富的急诊医生在处理危机时的超然与镇静。
“跟我来。”她命令道。
布鲁克斯医生抓起兰登的胳膊,拽着他来到病房另一头。走廊里枪声和呼救声不绝于耳、乱成一团,兰登双腿不稳,脚步趔趄着向前扑。他心里绷紧了弦,但身体却重似千钧、不太听使唤。快走!光脚踩着瓷砖地面,冷冰冰的;身上薄薄的短袖无领病号服太短,根本遮不住他六英尺的身躯。他能感觉到血顺着前臂往下滴,汇聚在掌心里。
子弹不停地射在结实的门把手上,布鲁克斯医生使劲将兰登推进狭窄的卫生间。她正要跟着进来,突然犹豫了一下,转身跑回到操作台旁,抓起兰登那件血迹斑斑的哈里斯花呢外套。
别管我那该死的外套啦!
她攥着衣服跑回来,迅速锁好卫生间的门。就在这时,外面一道房门被砸开了。
年轻医生一马当先,她大步跨过狭小的卫生间,来到另一侧的门前,猛地拉开门,领着兰登进入相邻的术后观察病室。布鲁克斯医生不惧身后回荡的枪声,探出头观察走道上的情况,然后拽着兰登的胳膊,拖着他迅速穿过走廊,跑进楼梯井。这一连串动作让兰登头晕目眩;他意识到自己随时可能昏倒。
在接下来的十五秒钟里,他眼前一片模糊……下行的楼梯……磕磕碰碰……摔倒。兰登头痛欲裂,难以忍受。他的视线好像比之前更加模糊,浑身无力,每一个动作都要慢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