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深深地吸气,头开始疼得厉害。
可是其实客观上来说,想起那些细节并不困难。她之所以不愿意想起来,之所以一试着回想就会头痛,都是源于她的自责。
她大口地喝水,可是那些水仿佛没有向下滑入她的喉咙,而是齐齐都涌上了眼眶,然后无声里又滑落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跟他讲过我爸侦破过的所有经典案例。”
bbs的时代,内容为王,大家能聊到一起去,必定都要有足够的谈资才行。而她那时候只是个刚上大学的小丫头,所有对于推理的热爱和认知都来自父亲的工作。
虽然她也小心地将案件中的人物、地点等关键元素换成了虚拟的,但是整体案情,以及侦破的手段却还都是爸原来的。
那么长长的三年的交往,足够她一件一件地将爸几乎所有的代表性案件全都讲给那个人听过。
时年捂住头:“我想起来了……所以当后来我爸遇到一连串的案件,都看似那么熟悉的时候,我也曾经下意识地想到过是那个人。”
“可是就像是杜伯伯您说的那样,我是真的不愿意这样想,不愿意相信那个人就是故意挑战我爸的人。我更不能原谅,原来那个出卖了我爸办案底细的人,竟然就是我自己。”
巨大的悲痛仿佛悬在头顶的巨石,不断下坠重压而来。她渐渐觉得无法呼吸,可是她却无法遏制自己的低吼声:“没错,我都想起来了,就是这样的。都怪我,我竟然还以为那个人是特别的网友,我甚至喜欢他、依赖他,我将我课余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上网与他交谈,却怎么都没想到,原来他根本是在利用我!”
“可能他早就知道我是谁吧,可能他故意接近我,然后耐心地与我交谈了整整三年,其实就是为了挖我爸的底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我爸置于死地!”
时年从躺椅上滑倒下来,双膝跪倒在地上。
“天啊,原来我有可能跟杀害了我爸的凶手,在网上曾经交往了整整三年!如果他恰好就是杀害了我爸的凶手,那我根本就是他的帮凶!”
这样痛的现实,这样无法原谅的自己,怪不得她当年自己会选择忘了。
她还想要抓什么当年的凶手,原来她自己就是帮凶!
天啊,为什么会这样?!
从杜松林诊所出来,已然夜幕倾城,华灯四燃。
时年的眼睛早已哭肿了,声音也早已沙哑。
可是这些其实却还都不算什么,她现在不能面对的反倒是自己。
她无法停止自责,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虽然杜松林开解她,说这一切暂时也还只能是一个推定和猜想,除非将来真正抓住了真凶,问清楚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人。所以杜松林说她现在也许不用这样自责,也有可能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可是她心里却有个声音近乎冷酷地告诉她:一切就是这样的。
她走出杜松林诊所的时候,看见大玻璃反光里倒映出的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冷笑着质问一句:天啊,你怎么还能活到今天?
爸死了,妈疯了,这都是你的错!
她立在诊所门口,忽地只觉天地茫茫,她自己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这样的自己,工作、爱情、亲人,她哪里还配拥有?
她脚步踉跄地朝街道走了过去,茫茫天地,辨不清了人海还是车流。
在她自己的意识里,她是正在走向自己的车子。可是耳畔却传来了一片刺耳的车喇叭声。
她茫然无措,举目四望,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斜下里忽地冲出一个人,伸手用力攥住她手腕,将她猛地拽回。她脚步趔趄,身形已是被带进一具怀抱。
“你疯了么?怎么自己往车上去撞?!”
她迷蒙地仰头看,看见的却不是自己想见的面容,她便努力笑起来,摇了摇头。
那人不由得眯起眼来:“怎么,不想见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