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受的伤实在太沉重,又岂是那么好受的。剧痛侵蚀着他的神智,他觉得整个人都在昏沉混沌的痛觉中载浮载沉。
似乎是久远的往事里,他被族人欺辱,也曾这般遍体鳞伤地躺着,痛得意识模糊。而他的母亲,也是如此在他身边上下忙碌着处理伤口,时不时地用温柔的手心探一探他额间的温度。
遥远如豆的宫灯在那时模糊的视线中摇曳,带着让人安心能够沉睡的安全感,那时,是属于他的灯火,也曾经有人,如此守护过他。
心扉深处蓦然有种久远而陌生的情绪,在这沉寂的夜里,似乎从亘古的漫长沉眠中醒来,一点一点,翻腾带着说不出口的酸软,宁静而温暖地侵占满溢了他的心间。
这种情绪,似乎叫做安宁。
许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她,因为痛而带着低沉的喑哑,似是很淡定。
你真的不觉得我有九个头很奇怪么。
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很紧张。
然后,她似乎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睁开眼睛看她。其实此刻她并不好看,发上脸上都被他溅了黑血,又出了汗,是以东一块西一块地狼狈糊着,像是可怖的病斑。
但她的凤眸这么美。
是一泓澄澈的黑色眸光,如一捧清透的泉水倒影着细碎的星辰,她的眼光中有明晃晃的好奇,有纯净的新鲜感,就是没有……其他人一样的恶心可怖和憎厌。
怔仲间,他听见她问了一句。
你的九个头,都是不同的个体吗?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是九个人还是一个人?
呃?
这个问题倒是第一次有人问。
我只有一个意识,如果九个头都有自己的思想的话,我会疯掉的。
他迷惘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回答道。
啊。那可惜了。
她叹了口气,嘟囔道。
刚看见你的时候我还在想,要是你是九个人的话,我就一口气多了九个朋友。多好。
我一直都没有朋友,也没有人陪我玩呢。
她离得很近,静谧的夜风吹过,她浓密如鸦羽的长睫似是也被撩拨动而轻颤,额间垂下散发一丝一缕地浮散在她雪白的脖颈间,像是孩童的秋千有一下没一下地摇荡。
还…真是个孩子啊。
他轻笑了一声,却因为这一声笑牵动了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而细微地嘶了一声。
别乱动,还要很长时间才会好。
她的手在他的飞羽间轻轻地捋了一下,轻责道。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抵触她的抚触,她手心的温度和煦,带着和她的灵魂一样干净好闻的味道,很安逸。
他悄悄挪了挪,将一个脑袋贴近她的手臂,绕过她的背半围着她在另外一边伏下。她已经治好了他上半部分可以站着处理的伤口,此时正半跪着为他飞羽处被灼伤的部分清洁,也没有留心到他的小动作。
从远的地方看来,是他的这颗脑袋将她完全纳入了他的包围中。
他安心而满意地吁了口气,呼吸间鼻触都是她馥郁柔和的香味,任自己的意识陷入沉浮起伏的昏盹间。
日光。日光好生耀眼。
日上三竿的晨光如瀑,炽烈明媚透过一层宝光熠熠的白色光幕,尽情地宣泄下来,在他迷茫地睁开眼睛的一瞬从各个方位如万针刺入,他急忙眯上了眼睛,恍惚了一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七只凤首同时反射性地抬起,一颗依旧重伤,还有一颗似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动弹不得。
她!!
七颗脑袋同时转向不同的方向,十四只血红的眼睛目光炯炯,聚焦在倚靠着他的妖躯沉睡的那个纤巧的身影上。
她伏在他一颗凤颅的脖颈处,仍在枕着双肘熟睡,睡容沉静安谧,朱唇微翘有几分调皮,睫羽低垂,随着轻浅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如蝶翼。他如小山似庞大的妖躯环绕着她将她拱卫在其中,使得她熟睡的样子像是一只蜷曲的猫。
她应是忙碌到很迟,直接睡过去了。睡之前怕夜里落雨淋了他的伤口,于是撑了个结界,却无暇顾及自己。她脸上和衣服上斑斑的血点还在,束发的玉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了,垂落一头青丝如瀑如丝,落在她眉间如点朱砂玲珑的花钿处,落在他的脖颈处。
他不敢再动弹,怕吵醒她,然后小心地自检了一遍妖躯。
神力的运转依旧顿涩,身体依旧很虚弱几乎动弹不得,依旧全身上下都痛苦难当。但该清理的伤口已经被清理过了,灼伤,剑伤,中毒的地方都被清理得很好,伤口业已开始在他强大的自愈能力下一点点开始回复,只有卡在他一只凤首穿颈而过的那支白羽箭还在,应该是她不敢贸然动怕是伤及他的性命。
这个小丫头,竟真的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