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好冥幡之后,喻广财取出桃木剑,在木剑的剑梢上沾了一些沙土。他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围着那口缸转了起来,每走到对应冥幡的一个方向的时候,他就停下来,用桃木剑的剑梢在盖子边沿上轻轻敲一下。当他走完了一圈,在缸盖上敲了四下,闪到一边,将桃木剑收了起来。
众人见那口缸并没有反应,喻广财也站在原地不动了,都纷纷疑惑地交头接耳。爷爷正准备开口问,只听见“嘭”的一声,那口大缸竟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这口子从上到下不断蔓延,裂到那缸底的时候,整口缸突然就裂开了。果然有几颗骷髅人头从里面滚落出来,只是让爷爷觉得奇怪的是,这里面的人头不过只有十来颗。
喻广财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嘟囔了一句:“不对呀,按这口缸的大小来看,这里面不应该只有这么几颗。这种封魂罐的做法应当是越紧凑越好。”
爷爷指着缸底的那道口子,问道:“莫非它们是从这口子钻出去了?”
“哎,真是糊涂了,既然它们会在岸上作乱,削人人头,就是说明,这些冤死的人的人头与他们的身体相遇了,产生了怨念,他们生前被人无辜砍了头,所以报复路人,让他们也都成无头尸。”
“师傅你的意思是说,玉河村那个封藏身体的地方肯定也是这种情况了?”爷爷问道。
曾银贵这时候上前来,说道:“我今天从他们那边离开的时候,听说他们正准备下水去找当年那个封藏身体的地方。”
“那现在这些脑袋应该咋个整?”爷爷问道。
喻广财说:“按理说,最妥当的方法应该是将这些脑袋的对应的身子找出来,将它们合在一口棺材里,做一场体面的法事,将它们的怨气给平息下来。不过……”
“不过啥子?”
“不过,现在这脑袋所对应的身子在哪里我们不晓得不说,就连这缸里还有一些脑袋都不见了。”喻广财说着,扭头道,“要找出它们方法倒是有,你们还记得当初林子寄回来的信里说他们和黄师傅在青龙山前遇到的事情不?”
喻广财这样一提示,几人都回想了起来。曾银贵有些疑惑:“不过那次林子寄回来的信,他的长官不是说是假的吗?”
“事情是真是假我不晓得,但是在这个行当里面还真有这种方法,以前我也没有试过,这种法事要比几年前在李家做的千里引尸还要复杂许多。”从喻广财的表情不难看出,这的确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他的把握也并不太大。
正在几人讨论之际,远处有三个男人朝着这边走来。走在中间的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而身边跟着两个中年男人,两人的肩上都背着一个白布袋子。曾银贵看到了他们,露出一脸欣喜:“看,那不是玉河村的老村长吗?”
谢屠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到三个人中步履蹒跚的老人,点头道:“真的是常叔,他怎么会过来呢?”
众人都看见了那个常叔,几个稍稍年长的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朝着常叔走了过去,远远地招呼他,然后上前将他扶了过来。
常叔和另外两个晚辈走过来,见了曾银贵,跟他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扭头对一旁的喻广财伸出手来:“看样子,这位先生就是喻师傅了嘛!”
喻广财也非常恭敬地与他握了手,说:“正是正是,银贵有跟你提起我吗?”
常叔瞄了曾银贵一眼,笑道:“可不是提起这么简单,他跟我天上地下地聊了很多,搞得我都忍不住想来拜会一下喻师傅。”
从这位常叔的举手投足之间,喻广财也看出他是一个老行尊,说道:“老前辈幸会,是我的徒弟不太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倒是很麻烦,不过添麻烦的不是你这位徒弟,而是地底下那些不安生的……东西。”常叔说道,回头看了一眼左手边那片荒草地里渗出来的水,“看来你们也已经发现了,现在这件事情让我整天头痛,这水底下的脏东西要是一天不给弄干净,可能我们玉河村和这边无头塘就没有好日子过。”
“这件事情比我想象之中的要复杂,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当初无头塘的十方堰塘肯定没有与玉河村相接,现在倒是已经连成一片,相信正是这口缸中的人头钻了出去,打通了这整个地下,现在看来,这汪水是越来越宽,如果不及时制止,很有可能到时候整个无头塘都会陷进水里。”喻广财推断道。
常叔同意地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不过从那口缸里跑出来的不只是无头塘的人头,还有玉河村深埋在水底的身子骨。”
常叔朝身后两个中年男人招了招手,两人将肩上的白布袋子打开来,里面包裹着几具身子的骨头。喻广财连忙蹲身下去,细细观察之后,肯定这身子骨和刚才那口缸里的人头,差不多死在同一个时间。
“和你们无头塘一样,玉河村的地底下也是一片水,水里也有一口大缸,不过就是你们无头塘的大缸里装的是人头,我们玉河村的大缸里装的是身子骨。”常叔背着手,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里面有刚才从那口缸里掉出来的人头对应的身子骨,那这事情会稍微好办一点。”喻广财说道。
“我想应该全部都能对上号,不然这些人头和身子骨应该也早已经钻了出去。”常叔的这个推断与爷爷的想法不尽相同。
喻广财从地上起来,他似乎从常叔的言语里听出了些什么。于是,朝着一旁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常叔可否借一步说话?”
常叔笑道:“看来的确是瞒不过你的眼睛。”
喻广财朝着爷爷和李伟招了招手,示意两人同行。于是,几人就跟着常叔朝着大道的前方走去。谢屠夫很快会意,将其余的众人都纷纷遣散。
“这个事情说来还是谢屠夫的父亲和我的一个约定,本来说好要守口如瓶,跟着我进土里的,现在看来不说不行了,我相信他父亲也不会怪我的。”常叔一边走着,一边慢慢沉入了回忆之中。
这事情大约要从四十年前说起,那时候的广州城是洋人和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为了能够在中国赚更多的钱,在他们的租界内外,利用强权,遏制中药材的买卖。
当时谢屠夫的父亲是无头塘的村长,那个年生百姓的生活比现在好不了多少,为了能让更多的村民都吃饱饭,谢父曾发动全村一起种中药材,等到药材成熟晾干之后再拿到省城去卖。可等到药材成熟之后,日本人却强行阻止药材买卖,许多的中药材的买卖只能暗地里进行。
谢屠夫跟当时的几个村民一起带着药材的样品到省城找药行商谈,大部分的药行迫于日本人的淫威,都不敢收售。好不容易找到了敢接的,却又把价格压得很低。谢父粗略一算之后,觉得要是按照这种价格出售,那不但不会赚钱,反而还要赔钱。于是,气愤之下,跟那黑心的药行查柜吵了一架。
正是因为大吵的这一架,那黑心的药行查柜竟然偷偷跑到日本人那里告密,当时谢父和几个同伴被日本人逮住的时候,正在跟另一个药行的查柜商量价钱。
谢父几人被日本人关进了大牢里,日本人让当地衙门的人去通知无头塘的村里人,要他们拿着五百个大洋来取人,不然就推到菜市口杀头。那个时候,能够拿出五百大洋的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每家每户都捉襟见肘的无头塘里的村民。
谢父几人正在等着被砍头之际,从同样被关在大牢里的几个学生口中得知了日本人在大街上镇压学生的事情。谢父当时对此愤愤不平。
可就在当天晚上,这几个学生就被拖了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谢父其实当时也已经猜到,几个学生应该是凶多吉少。
衙门的守卫每天都会来提醒谢父几人,说距离杀头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当时的谢父心里有说不出的冤屈,这中华大地上凭什么就不能买卖中药。可抱怨归抱怨,日本人可不吃这一套。
眼看着被杀头的时间到了,最后一个晚上,几人都给自己的家人写了一封信,让牢中守卫做一点好事,把这几封信寄出去,那守卫也是同情几人,只是现在的局势剑拔弩张,没有人会因为几个乡下佬去惹气势汹汹的日本人。
谁知在等到天亮的时候,两个日本人在县衙牢头的带领下走到谢父几人的牢门前。县衙牢头指着谢父说:“就是他。”
日本人说着蹩脚的中国话,问:“你的父亲就是曾经给衙门专门处理死刑犯的尸体的吗?”
谢父点点头。
日本人打量了他一圈,说:“现在给你们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要不要?”
“什么机会?”谢父感觉到这话里藏着玄机。
“是这样的,前几天有一帮人在大街上公然反对我们天皇,于是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日本人的腔调,让谢父差点忍不住朝他脸上砸过去一个拳头。可他想到几人的安危,忍住了。他问道:“你说的这些人,是不是前两天关在旁边牢房里的学生?”
“对,他们是学生,不过他们没有学好,成了牺牲品。”日本人斜着眼睛看过来,“怎么样?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还没说需要我们做什么。”谢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