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坐过一张桌子,怎么还想装糊涂?那你先讲讲,那替你扛债的女人是谁?”
潘小月醍醐灌顶,扎肉瞬息忆起当日和他们同桌玩二十一点的那个不起眼的半老头子,原来他是五爷!于是忙道:“那女人叫杜春晓,是我一个同乡,脑子极聪明,也留过洋,不知为什么后来又回到镇上开了个旧书铺。后来去了上海,得罪了大人物,只好一路逃到了这里,想是要越过边界去英伦。”
“她身边还有一男一女,又是谁?”
“那长得挺母的男人叫夏冰,系她的未婚夫。还有一个女人我也不认得,据说是路上捡来的,想是逃难到这里的俄国女人,还是个哑巴。”扎肉越说越放松,只求这时候能天降神兵,救他于水火。
“你还没讲到五爷呢。”
见骗子如此“老实”,潘小月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哦!对对对对对!五爷……那个五爷……”扎肉脑筋转得飞快,却怎么也掰不出“五爷”的来历,只得带着哭腔求道,“奶奶,求您了!您就提点提点我,让我知道怎么得罪五爷了成不?”
“还装呀?”潘小月因心里有些喜欢这小骗子,眼角的皱纹已皱到出水,“把他放下来。”
话毕,两个小厮动作利索地给扎肉松了绑,用浸过金创药的纱布迅速裹住他流血的肚子,遂将他反剪了手押到赌坊后边。
那涂了泥墙的砖房后头也是潘小月的地盘,虽是矮矮打了一圈石围,抬腿便能越过,却无人敢往里跨过半步。因石圈内竖着几根十多米高的尖木桩子,系专为出千者、欠赌债不还者准备的。早些年的时候那里隔三岔五会挂出些赌客来,均是自肛门直插入心肺的,在上头残喘到油尽灯枯为止。古代那玩意儿叫“人刺”,而越是古老,刑罚便越是复杂残忍,所以赌坊用它来警告那些想耍花腔的赌徒。不过近年来,听闻潘小月已对欠钱不还的赌徒施了另一种刑罚,“人刺”基本上不用了,但那些桩子还是触目惊心地杵在那里,上头沾满了风干的褐色血迹。
蹊跷的是,扎肉看到的桩子上居然有了新的“人刺”,浑身赤裸,稀薄的灰白头发被风拨成乱鸡窝,松垮垮的皮肉像浑身插满了旗帜,不停地抖动,肚脐下方的阴茎被毛发掩盖了大半,死沉沉地挂在腿间。由于木桩太高,扎肉看不清上头那死人的表情,他也不想看清楚,于是别过头去,对潘小月挤出一个狼狈的笑:“死得够惨的啊!”
虽腹伤难忍,却阻止不住扎肉对潘小月的眉来眼去,有些事情不用讲穿,各自心里都懂,想到同一处了,也便有了某种默契。然而扎肉想到的那一层远比情欲要冷酷得多,潘小月想到的那一层,也比情欲要复杂得多。两人只在某一个点上有契合,其余都是南辕北辙,然而男欢女爱上,只那一个点搭上,便也够了。
“不晓得如何能死成这样。”潘小月语气里有惊讶,甚至惶恐。
“你把人放下来瞧瞧不就清楚了?”扎肉硬着头皮提了这个建议。
五爷被放下之后,才看到他脖子上那一圈致命的勒痕,舌头略略探出唇间一角,有些扮鬼脸的意思。杆子上只流下很少的血,多半都被低气温凝固在体内了。扎肉恍悟,缘何潘小月要打听关于杜春晓他们三人的事,因把一个死人做成“人刺”示众,绝对不是一个人就能干得了的。从把尸体插上杆子,到将杆子竖起固定在石基上,起码也得两到三个人才可成事,还得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可能?赌坊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刑罚,就是因为把人戳穿时的惨烈境况足以叫旁观者终生难忘,越是这样招摇地杀人,便越是有效。
“要办成这件事,得有两三个人手,还得不让你们发现,我扎肉哪里有这本事?”扎肉知道暂时不会吃到喂老鼠的苦头,人也放松了不少。
潘小月却还是背部紧绷的,语气沉重道:“可是,死在我的地盘上,来来往往的人又那么多,许多客人都是赌通宵的,如何能把人就这样挂在上头而不惊动我们?”
扎肉也苦笑道:“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但我拿人头担保,这件事绝对与我和我的两个老乡无关。我们昨晚要真愁什么事儿,那也是还债的事儿,何必要去找一个陌生人的麻烦?即便因要谋他的钱财去找了,也不见得非得将他挂在这儿惹奶奶您生气呀。可是这个道理?”
“那你说,会是谁干的?”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奶奶您这样的能人,相信不出三日,必能找出真凶!这样吧,三日之后,我拿着钱过来见您,奶奶您多保重!告辞了!”
话未讲完,扎肉已被巴巴儿摁住头跪倒,额头按在潘小月的鞋背上。
“扎肉,你也忒小看我了,这样就想走?这事儿既然我都让你见识了,自然就是与你脱不了干系了,你一要还债,二还得给我把那杀人犯找出来。要不然,这辈子你都甭想踏出幽冥街。”潘小月身上的一股蜜香幽幽钻入扎肉的两个鼻孔,他瞬间意乱情迷起来。
“成!”他奋力从鞋面上抬起脑袋,直勾勾盯着她。他深信自己的眼神有某种神奇的杀伤力,当年青云镇上开胭脂铺的寡妇,上海滩烟草大王的六姨太,都被他施过同样的咒,他才能成为她们床上的心肝宝贝。
“不过,我再向您推荐一个人,一定要她来协助我,才能把事儿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