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会不认得?你跟我去便是,要紧事体啊,慧娟姐。”
末尾那三个字甫叫出口,便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只由李裁缝拉了手走到隔壁。他的手绵软细薄,亦丝毫没有给人揩油的嫌疑,这是典型的做针线活的手,精巧、冰凉,如玉质器皿。
于是朱慧娟跟着李裁缝走进一间香烟味呛鼻的私宅,李裁缝一踏进门便骂开了:“前世作孽!一个女人家抽那么多烟,也不怕早老早死!”
烟雾中的女子似乎有一些不好意思,忙从卧榻上撑起身,将香烟摁进烟灰缸里,笑道:“你可是把我想死的那个人儿带来了?”
“来了!”李裁缝转身朝朱慧娟道,“你坐一歇,我先去了。”
他之所以识相,兼是算准了事后杜春晓会将真相告知他,就算不告诉,也算是欠了一份情,迟早要找她补偿的。譬如他一早瞅准的夏冰母亲自青云镇捎来的十斤爆鱼,这是一定要刮过来两斤的。上海男人的精打细算,在李裁缝身上纤毫毕露。
“五太太在哪里?”
杜春晓开门见山,只问这一句。
“不晓得。”朱慧娟强作镇定,眉头却不由皱起。她是个温婉丰腴的女人,胸口撑得极鼓挺,皮肤细白,给人一种恬美的错觉。而杜春晓知道,这样的妇人,只是把凶悍往里收了进去,如入鞘的宝剑,平常人不能轻易触其锋芒。
“朱阿姨,我晓得你是不想谈这件事。但你既不知五太太的下落,又何必帮她取衣裳?”
朱慧娟当即嘟起嘴来:“这个衣服我自己也喜欢,所以取回来穿的。”
“做得那么小,你哪里穿得上?”杜春晓笑了,“再说了,你丈夫买药的钱都要付不起了,还有闲钱做衣裳穿?”
朱慧娟这才沉默起来。
“反正,这桩事体里必定有蹊跷,今儿的事倘若传到你从前的老东家耳朵里去,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
这一句,才彻底打穿朱慧娟的心脏,她面色煞白道:“可千万莫要告诉老爷,否则谁的命都保不牢的!”
“那你讲讲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五太太又在哪里?我保证不讲给秦爷听,因我自己也不想送死。”杜春晓忙将朱慧娟摁进沙发里,给她递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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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小青与宋玉山的瓜葛,在旁人看来便是她爱他爱得销魂蚀骨,然而他总是淡淡的,以礼相待,又时刻不忘与她强调自己有妻有子;她像是也晓得处境不妙,明月沟渠的事情,强求不来,可到底不甘心,还是变着法儿巴巴去找他。
花弄影时常用这档子事来取笑,一见她便横眉竖眼地骂:“靓仔冇心,你够胆就死也跟住他,唔够胆就只能在这里自怨自艾,清醒点啦!”骂归骂,可不知怎的,花弄影在秦爷跟前却始终守口如瓶。因有前车之鉴,屠金凤有一次多嘴,背后嚼她舌根,说她手脚有些不干净,其他四房都有些体己不见了。秦亚哲听后非但没有审问毕小青,反而将屠金凤骂了一顿,还自拿出钱来给各房添补了些首饰,便当没这回事。于是大家才发现,秦亚哲是无原则地护着毕小青的,此后便断不敢再说闲话;更何况花弄影自己也有心病,所以更乖。
只是这些小细节,当时的毕小青似是根本顾不过来,反而只急着将金戒指也拿出来,叫娘姨去典了钱捧宋玉山的场。
那一日,刚演完《三岔口》,宋玉山还在后台卸妆,毕小青便也去那里,只想与偶像聊聊天,让朱慧娟在外头候着。朱慧娟也乐得清闲,当下便缩在化妆室下边的楼梯口和几个跑龙套的闲扯。偏巧与宋玉山搭档的短打武生陆云龙下楼来拿点心吃,因与朱慧娟也打过几次照面,多少晓得些情况,便也凑过去说笑。
陆云龙生得亦是模样周正,英俊伟岸,只可惜运气差了一些,总被宋玉山压过一头。不过他脾气温和,说话声音都是细细软软,无一丁点儿武生的鲁莽,所以朱慧娟私底下还是喜欢这个人多一些。讲到酣处,陆云龙操着一口京片子笑道:“要说你们五太太可真是个痴心人儿哪,都被咱们宋哥冷落成这样了,她还是满心热乎,也不怕秦爷知道了不放过。”
朱慧娟假意生气,白了陆云龙一眼,道:“你说如今略有些脸面的阔太太哪个不爱戏子?你还当稀奇来了!”
“哼!稀奇倒也不稀奇。”陆云龙冷笑道,“不过你们五太太热脸贴个冷屁股,总也有贴到头的时候吧?你看我们宋哥下个月可就回北京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