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一向都这么好客的吗?不过就是来个乡下丫头而已,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杜晓瑜纳闷得很,自己刚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看过来,好像她是犯了什么错的罪犯一样,那些个打量探究的眼神,看得她十分不舒服。
见她不自在,杜程松上前几步,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娘,这位就是给回春堂供应草药的那位姑娘,跟咱们家一样,姓杜。”
杜老太太自杜晓瑜进来,目光就一刻不离地落在她身上,之前听老三说过,筱筱这丫头打小就被卖到了乡下,还当了十一年的童养媳,她一直想象着那该是多么瘦弱的一个女孩儿,今日一见,瘦是瘦了些,但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面黄肌瘦。
老太太心里一阵欢喜,对着杜晓瑜招招手,“杜姑娘,你快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杜晓瑜闻言,斟酌着走上前去。
杜老太太脸上布满了笑意,一把握住她的手,关切而温和地问道:“这一路又是马车又是船的,想来吃了不少苦头吧?”
说着,自然而然地摸了摸她因为水土不服而有些苍白的小脸。
杜晓瑜如同触电一般,愣在原地好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慢慢抽回手,杜晓瑜后退两步,勉强笑道:“还好,我不晕车也不晕船,只是初次入京,难免不适应,有些水土不服。”
“可怜见的,看看那小脸都白成什么样了。”杨氏一见到女儿,激动得热泪盈眶,若不是一旁的四姑娘杜晓珍不断地提醒她,杨氏怕是早就忍不住冲过来对着杜晓瑜嘘寒问暖了。
杜晓骏小声问旁边的杜晓珍,“四妹妹,站在爹旁边的就是小妹吗?她生得好水灵啊,跟我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杜晓珍轻笑,“那四哥以为小妹该是什么样的?”
杜晓骏偷偷瞄了杜晓瑜一眼,斟酌着说道:“我想象中的小妹,比她瘦弱一点,比她胆怯一点,害怕生人,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怜悯,毕竟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呢,可是这个小妹,大方得体,见到我们这么多人,竟然没有怯场,还能应付自如,举止有度,听她说话,一点都不像个乡下丫头。”
杜晓珍道:“爹不是已经安排了两位嬷嬷去伺候小妹了吗?这么久,学得像个大家闺秀也不奇怪吧!”
杜晓骏一拍脑袋,“说的也是,我竟然把这个给忘了。”说完一阵傻笑,“不过这样的小妹,我喜欢。”
杜晓珍点点头,“我觉得也挺好的,等哪一天回家了,好好待她。”怕就怕自己等不到,毕竟已经订了亲,再有几个月就要出嫁了,如果小妹再不回来,她就得以姑奶奶的身份回来看她了。
想到这里,杜晓珍轻声对一旁的三太太杨氏道:“母亲,您私下里催一催父亲吧,让他早日把小妹接回来,否则再迟一点,我就见不到她了。”
杨氏点点头,低声说:“好,等有机会,我会跟你父亲说的。”
大太太柳氏见杜晓瑜脸色不太好,适时地说道:“老太太,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既然杜姑娘身子不适,还是早些让她回房歇着吧!”
杜老太太虽然舍不得小孙女,可是看看杜晓瑜那羸弱的样子,实在心疼得不行,吩咐柳氏,“把筱……杜姑娘带去客房好生伺候着,老三你也别闲着了,去给她看看,哪里不爽利,赶紧的让人去柜上抓药。”又仔细看了看杜晓瑜,叹气道:“看这样子,也咽不下去别的,甘嬷嬷你去把我屋里的血燕窝送去厨房,吩咐他们用牛乳炖,动作快着些,煮好就马上给杜姑娘送过去。”
老太太早已不管后宅的事,这几年来性子也是十分的温和,突然之间雷厉风行起来,把几个媳妇和儿孙吓得不轻,再说那血燕窝,便是成天看在身边的这些儿孙都没那福分吃上一口,杜晓瑜不过刚回来,而且还没正式跟杜家人相认,老太太就这么上心,可想而知日后回来了,老太太还不得宠到心尖尖上去。
不过想想也是,府里的闺女们一个接一个地嫁出去了,就连目前最小的四姑娘杜晓珍也早就说了亲,冬月头上的婚期,一旦四姑娘出嫁,这位五姑娘可就是杜家大院里唯一的一位姑娘了,还不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么?
思及此,众人也就释然了。
甘嬷嬷得了令,很快去厨房送血燕窝。
杜晓瑜到现在都是懵的,她不过就是来做客而已,况且也没打算在杜家常住,怎么就被人当成贵宾一样招待了?
这杜家实在是太热情好客了,热情得她有些适应不过来。
越想越不自在,杜晓瑜道:“多谢老太太美意,我没那么金贵,随便喝碗粥就行了。”
杜老太太自然不依,“女孩子家家的,合该娇养着,姑娘别跟我这个老太婆客气,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下人们一声,就算家里没有,我也让她们给你寻来。”
杜晓瑜受宠若惊,正要拒绝,杨氏就道:“老太太说得对,杜姑娘远道而来遭了那么多罪,是该吃些好的补补身子才行。”
杜晓瑜见三太太杨氏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热切,只好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
柳氏则是走到杜晓瑜身边,笑着对她道:“杜姑娘,我送你回房吧!”
杜晓瑜点头,看向一旁的傅凉枭,小声道:“阿福哥哥,那我先回房了,你要有什么事,待会儿再来找我。”
傅凉枭颔首。
杜晓瑜这才放心跟着柳氏去往客房。
等杜晓瑜离开厅堂,众人的目光这才齐齐聚在傅凉枭和段大师身上。
杜程松介绍道:“这是我请来给花园子看风水的段大师,至于这另外一位……”
杜程松顿了顿,接着说,“是杜姑娘的朋友,因为不放心杜姑娘一个人来京城,特地来保护杜姑娘的,不过,他说不了话,你们就不要问东问西的了。”
众人这才释然,难怪这位一进来就悄无声息的。
老太太更是仔细端详着傅凉枭,然后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生得多俊啊,竟然不会说话,可惜了。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杜程松对着傅凉枭翻了个大白眼,想着得亏杜家这些女眷和下头的小辈们都没见过楚王,否则这会儿怕是早就吓得鸡飞狗跳了,哪里还敢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傅凉枭因着“哑巴”的身份,对于这种场面是最好应付的,只需要安安静静任人打量就成本了。
他对于杜家来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杜老太太没多久就让人将他送去了客房。
且说杜晓瑜跟着大太太柳氏去往客房,柳氏特地让身边的婆子调了三四个丫鬟过来,说道:“姑娘住在这里的这段日子,就由她们几个伺候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只管跟我说,我换了她们便是。”
杜晓瑜摆手道:“多谢大太太关照,不过我自小一个人习惯了,用不着这么多的丫鬟,您若实在要留,留一个就好了,那么多人看着,我很不习惯。”
柳氏犹豫片刻,点头,“行,都依着你。”说完,转头看着四个丫鬟,“既然杜姑娘不需要,那就春燕一个留下来吧,其他的都退下。”
三个丫鬟恭敬行了个告退礼,很快出去了。
柳氏这才转身对着杜晓瑜道:“刚才在前厅就见姑娘身子不适,想必这会儿难受的厉害,你先在外间的小榻上躺会儿,等三爷来给你诊了脉再去里间床榻上歇着。”
杜晓瑜知道这些大户人家十分讲究规矩和礼仪,里间是外男不能随随便便进的地方,她点点头,虚弱地说道:“好。”
果然不多时,杜程松就朝着客房这边来了,进了门直接走到小榻边坐下。
柳氏站往一旁安静等着。
杜程松细心地在杜晓瑜的手腕上盖了一块薄帕子,这才开始给她诊脉,嘴里问道:“姑娘可觉得腹痛?”
“有些。”杜晓瑜点点头,“三爷帮我开个温脾汤的方子吧!”
杜程松拿开手,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都说医者不自医,你怎么知道要开什么方子?”
杜晓瑜道:“医者不自医是因为过分精通药理的人给自己和家人朋友用药的时候往往太过担心药性,怕这味药太寒,怕那味药毒性太大,所以颇多顾虑,这一顾虑,开出来的方子效用就不大了,我不怕给自己用药,再说,只是简单的水土不服而已,我能根据自己的身体反应来判断该用什么药。”
杜程松满意地点点头,让春燕取来纸笔,写下了温脾汤的方子。
春燕很快拿着方子坐上马车去柜上抓药。
杜程松坐下来,温声道:“老太太虽然让人准备了席面接待,不过我看你这样子,多半是没办法出席了,也没关系,只管歇着,一会儿我让下人给你送些吃食,你好好休息,等把身子养好了,我再找时间带你去国子监见你二哥。”
杜晓瑜点点头,腹痛让她忍不住将小脸皱成一团。
杜程松拧了眉毛,催促一旁的柳氏,“去看看,抓药的丫鬟回来没有,让她快些把药煎来。”
柳氏没敢多言,转身出去。
杜程松给杜晓瑜倒了一杯热水。
杜晓瑜接过喝下,虽然有了一点缓解,但还是难受的厉害,捂着肚子在小榻上翻来覆去。
杜程松看得十分不忍,站起身直奔厨房,春燕已经把药抓回来了,刚把一副的药量放进盛了水的瓦罐里端上火炉,柳氏在一旁焦急地看着。
“行了,春燕去照看着小姐,这药我来煎。”杜程松大步上前来,声音有些沉。
“三爷。”春燕张了张嘴。
柳氏摆手道:“既然三爷都放话了,你就赶快去照看小姐吧!”
“是。”春燕着急忙慌地站起身,把扇风的蒲扇交给杜程松,然后提着裙摆飞快朝着杜晓瑜的房间跑。
柳氏蹙眉问,“三爷,晓瑜的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杜程松沉声道:“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不适应京城,早知道的话,该让她提前预防一下的。”看见闺女一回来就这个样子,杜程松突然有些后悔这么急着把她带回家了,如今只恨不得替闺女把那罪都给受了。
其实杜晓瑜只是因为突然换了环境引起积食腹痛,再加上几天的船上之行饮食不当而胃寒,很正常的水土不服反应,并没有多严重。
只不过因为她是这府中最小的女儿,本来就是杜家上下的心头肉,又流落在外遭了十多年的难,所以一见到她难受,众人也跟着紧张起来,把氛围给夸大了而已。
药还没煎好,厨房倒是先把牛乳血燕窝送到了杜晓瑜房里,送燕窝的正是杜老太太身边的甘嬷嬷,她坐在杜晓瑜的床榻前,端起小碗舀了一勺燕窝粥,吹冷送到杜晓瑜嘴边,说道:“三爷说姑娘伤了脾胃,得先吃些东西下去再喝药才行。”
杜晓瑜双手依旧捂着肚子,痛苦地抿着唇,甘嬷嬷喂燕窝的时候才勉强张开喝了一小口。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杜晓瑜不得不承认,血燕窝真不愧是燕窝中的上上品,炖燕窝的人火候又控制得恰到好处,燕窝丝滑甜糯,让原本咽不下去的她突然之间食欲大开。
再说了,血燕窝多贵重的补品,这吃进嘴里的每一勺都是钱啊,自然不能浪费。
于是在甘嬷嬷的伺候下,杜晓瑜喝了一碗燕窝粥。
热粥喝下去,胃里暖暖的,恶心之感便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了,只是腹痛还在继续,杜晓瑜只好慢慢闭上眼睛。
甘嬷嬷道:“姑娘再等等,药应该快煎好了。”
杜晓瑜点点头,实在不愿意多说话。
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柳氏才把汤药送来,甘嬷嬷又喂杜晓瑜喝了下去。
这下,她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一觉了。
柳氏见状,小声对甘嬷嬷说道:“咱们都出去吧,让春燕在这儿守着就是了,有什么事让她来知会一声。”
甘嬷嬷应是,拿起空碗随着柳氏一同离开。
等那二人走远,春燕才进来寸步不离地守在杜晓瑜床榻前。
杜晓瑜这一觉睡得并不沉,醒来的时候腹痛已经消失了,精神和脸色也恢复了不少。
春燕见她睁眼,满脸惊喜,“姑娘醒了?”
“这会儿什么时辰了?”杜晓瑜双手撑着床榻坐起来,揉着额头问。
春燕道:“刚入夜,饭厅里正在摆宴呢,杜姑娘要过去吗?”
杜晓瑜想着,自己远来是客,难得主人家如此盛情,自己要是因病缺席,怎么着都是不给面子,再说了,自己一个人在这儿躺着,让阿福哥哥去跟一群陌生人吃饭,他会不自在的,索性点点头,“嗯,我穿戴好就去。”
“奴婢帮您梳洗吧!”春燕快速去水房端了洗脸的温水来,等杜晓瑜起身,她便动作麻利地帮杜晓瑜净面梳头。
不多会儿梳洗妥当,春燕带着杜晓瑜来到摆席面的饭厅,刚好甘嬷嬷搀扶着老太太迎面而来,见到杜晓瑜,老太太惊了一下,忙上前来询问:“你不是身子不爽利吗?怎么不在房里好好休息?”
杜晓瑜莞尔道:“多谢老太太挂念,已经大好了。”
“真的好了吗?”老太太还是有些担心,“要不,我让老三再给你看看,他医术好,不会出差错的。”
“老太太不必费心,真的大好了。”杜晓瑜认真地说道。
“那就好。”杜老太太高兴起来,“前头厅堂里设了席面,你去坐坐吧,能吃就吃,不能吃也不勉强。”
杜晓瑜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个乡下人,其实老太太大可不必如此盛情款待的,再说我也待不了几天就得回去。”
杜老太太不赞同地道:“我们家老三很喜欢你,从汾州回来以后直夸你聪慧伶俐,只是可怜见的,从小遭了难,家里的老爷太太们都是心善的,听老三说起你的经历,都很心疼你,所以这次见着了人,才会那么热情的,你也别见怪,习惯就好了。”
杜晓瑜点点头,跟着她们一起进了饭厅。
因着是家宴,所以男丁和女眷都聚到了一起,席面已经摆好。
杜晓珍原本想把杜晓瑜叫过去跟自己坐一起的,还没开口,就见到杜晓瑜已经被老太太拉着去上座了,她只好无奈地收了心思。
不多时,外面传来婆子的声音,“老太爷到——”
众人齐齐站起来行礼。
老太爷满意地摆摆手,“都坐吧!”
知道老妻旁边坐着的姑娘八成就是自己失踪了十多年的乖孙女,杜荣凯心下一喜,往前走了几步,却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偏头一看,当看清楚傅凉枭的面容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慢慢放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