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啊!”女孩子停下了往嘴里喂干果的动作,看向他,“你这些时日是忙着与乔相爷写谏文准备上书陛下?”
卫同知看了她片刻,摸不清楚她知道多少,便干咳一声道:“这种事情一定要有人做的,你不做我也不做,那谁来做。”他说的不清不楚的,也不详尽,点到即止。
“人这辈子总有事情是即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做的,为人臣子的更该如此,岂能因惧怕而不为?”卫同知看着她道。
女孩子掰了一小块干果扔入口中,道:“伯父,不必试了,事情我都知道,你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此事不可取。”
“你都知道?”卫同知愣了一愣,随即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是了,你这丫头消息确实很灵通。”
“自古在其位行其事,该做的定要做好,但不该做的也不要多插手。”女孩子嚼着干果,边吃边道,“大楚在职官员从九品芝麻大的小官到一品大员,有数万人,谏言自有言官来谏,伯父,这本就不是你应该管的。”
“这事……”卫同知摇了摇头,“言官谏不了。”
“为什么谏不了?”女孩子问。
卫同知道:“此事又不是陛下公开之事,是私事,言官无从得知,自然谏不了。”
卫瑶卿笑了笑:“既是私事,那伯父怎么知道的?”
卫同知深吸了一口气:“自有我们的办法,这等事大家心知肚明,我便不说了。”
卫瑶卿解下腰间的水壶,大抵是干果嚼多了,噎得慌,她喝了口水,又道:“探听消息这等事情却是约定俗成之事,这个没什么大错,但探听君王之事,此为一罪。”
“不错,此乃一罪,所以便是老师知道,也不能将此事告知言官,泄天子隐秘,乃大罪。”卫同知道,“因此谏言这等事,言官做不了。况且……这样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知道的人可不少,就连那些言官,你以为……当真都不知情么?”卫瑶卿摇了摇头,“伯父,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因为不敢。”卫同知苦笑,“这件事本就是九死一生,我做此事也做好了难逃一死的准备。”
女孩子笑了笑,把水壶放到身边的软塌上,她吃的差不多了,靠着车壁懒洋洋的瘫坐在那里:“伯父,你道我为什么说你还有救,乔相爷没救了么?”
卫同知看她笑,自己不知怎的也跟着笑了,便开口问她:“那你说说看为什么?”
“乔相爷这样的人呢,一片忠心赤胆,他忠的是陛下,忠的是李氏江山,陛下做错了事,他定是要出面谏言的,即便这件事很危险,危险到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他也不会退缩,满腔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明知要送了性命,却还是不会退缩。”卫瑶卿眼神有些怔忪,却也不过片刻的光景,而后便看向他道,“伯父跟他不一样。”
卫同知轻哧了一声:“听起来你这丫头倒是很熟悉老师一般。”
卫瑶卿笑了笑不置可否,眼神暗了一暗:她当然熟悉乔环这样的人,或者说通过乔环可以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一个她佩服敬佩却始终无法完全理解,也永远学不了的人,她的祖父就是这样的人。那时虽说难以理解,她却也没有什么感觉。大抵是觉得她张家清贵如许,不会沾染是非,祖父便是忠一点也无妨,但张家灭族那一晚,祖父与族人的束手就擒让她意识到这样的忠诚会蔑视自身的生死,若不是与她相干她会敬佩这样的人,但与她相干了,她会伤心难过。就如同人人称赞英雄,但英雄就义之后,他的家人呢?或许能理解却还是会难过。即便那一晚,便是全族反抗也未必能逃,但是多杀两个反抗一番,她也会觉得不亏,她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永远成不了祖父那样的人。
“伯父跟乔相爷不一样,九死一生,伯父愿意拼一拼,换得一身荣华富贵,但若是一条死路,伯父就不必去送死了。”她道。
“你这孩子,”卫同知摇了摇头,“我看并非毫无生机。”
“乔相爷准备怎么做?”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忽地开口问他,“是众目睽睽之下跪地请求,还是自去陛下那里偷偷递折子上书?”
卫同知叹了口气:“这等事……自然不能大肆宣扬,如今城中本就已人心惶惶,若是众目睽睽将此事闹出来,恐怕会逼得百姓造反,世道就要乱了。”
“那就更不好了,私下里的话,恐怕陛下非但不会听,反而恼羞成怒乔相爷的手伸的太长了。到时候啧啧啧……”卫瑶卿啧了两声,“乔相爷又一把年纪了,在宫里头若是出了点事,人年纪大了,也实属正常。”
“若是陛下听了呢?”卫同知反问她。
“大楚本就是夺了刘家的江山而来的,刘家因为什么而死,人人皆知,陛下作为李氏子孙想必知晓的更多。”卫瑶卿道,“你们要劝的道理陛下会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不见得吧!”
卫同知在一旁听着,未打断她的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道理谁都知晓,可陛下偏偏是动了念头,说来说去不过是心里头有执念罢了。太子、太后接连亡故,陛下就变了不少,除却愧疚之外,几位殿下又是那个德行,说到底是陛下担忧大楚江山旁落,后继无人。这等时候,有人趁虚而入,陛下动了邪念,也实属正常。”她笑道,“邪念一动,要掰回来可就难了。至少如秦皇汉武那样的大帝都跳不出这样的执念,伯父是觉得陛下要比秦皇汉武还要厉害么?”
陛下自然比不得秦皇汉武这样的大帝,虽说说的不是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卫同知听了还是有些尴尬。
“当然,这些道理伯父也都懂。”卫瑶卿掰了块干果递给卫同知,“有些事情,伯父可能不大清楚,您知道我那院子晚上遭贼烧了大半的事情吧!”
卫同知顺手接过干果扔进嘴里:“连我那书房也被人翻动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手脚,好在后来府衙的人过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