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畹进京谢恩,小叔代为呈折,因算是皇上的家事,故也不急在一时,虽杨紫青心下颇好奇,但也没立时宣召,因日前敏妃小产,虽皇嗣已是不少,然,纵观来看,却没一个聪敏有加的,本来数月前,已有些厌了敏妃,谁知竟传出了喜讯,敏妃虽有些小心机,但终究较后宫其他妃嫔要聪明机敏些,因此当初才赐了她一个敏字。
想她所出之子,应出色一些才是,故又常去瞧她,谁知前日因御花园菊花盛放,敏妃去赏花,竟冲撞了皇后,不知怎么滑了一跤,孩子竟没了。杨紫青宫闱中长大,自是知道这里面还有龌龊,但也懒得去料理,左右浅薄无知的女人罢了。
虽如此想,毕竟心里有些不爽,故有些恹恹的,不想理事,每日早朝毕,只在暖阁松散着看书,故张云昊呈的折子,也没顾得理会。再说蕙畹得了杨紫安的主意,连夜绘制了一副妍丽虬须的工笔菊花,并在侧面替了一首画菊,遣人送去给杨紫安。
杨紫安拿到手展开一瞧不禁笑了,这丫头竟然弃了一贯的赭石黄色,而用朱砂细细描摹了一株红色的菊花,且空白处提了四句诗:
“谁人赋此东篱形?北叶南枝皆有凭。素面盈盈娇向月,纤腰剪剪舞随风”
真正高雅别致,遂细心的卷起来,递给后面的小顺子道:
“好了,走吧,今日先生的赏菊宴,我这为人弟子的,总不好去的太晚”
说着抬脚向府外行去,却说洪先生虽有些孤僻,然,却是极风雅之人,尤其爱菊成痴,故每年菊花盛放之时,总会搜罗了那名品菊花于自己院中,邀来几个至交一起赏菊谈诗,自是得趣的紧。蕙畹进京的转天,正好是他今秋第二次的赏菊宴,杨紫安自是必到的,故想了这个法子,以画做媒介,到也不知结果如何。
杨紫安到了学士府,见洪先生住的怡然居里面,廊下、院中皆已摆了百十来盆各色秋菊,花有正有从,红白黄紫,其类不一,堆红卧紫,一望迷目。却也热闹非常,来的多是洪先生相熟的投契友人,还有几个是翰林院的官员。
客人们并没有在正厅奉茶,而是都在怡然居院中的八角亭中就坐。人也不多不过十来位,见杨紫安到了,纷纷恭肃见礼,洪先生如今却没在亭中陪客,而是在廊檐下,正弯腰侍候一株难得的绿牡丹,手持花剪,细细剪去枯叶,甚是精心。
杨紫安不觉想起了蕙畹,看来师徒两人,虽不见面,于这偏好上,倒有些相类似的。过了半响,洪先生才满意了,将手里的家伙什递给后面的下人,洗净了手,回到亭子里。杨紫安当然不能托大,急忙微微躬身,以示尊崇。洪先生打量他几眼笑道:
“原猜你今天来不了的,不成想倒得了空”
杨紫安笑道:
“因日前得了一副工笔菊,虽非名家所绘,到也有些趣味,故带来送与先生凑趣”
洪先生一捋胡须道:
“哦!倒要一观”
杨紫安微一招手,小顺子急忙上前,将画铺陈在亭中的八仙桌上,众人都凑过来瞧,若说奇特处不过逼真二字而,别的倒罢了,只这画却如那真的菊花一般无二,甚是难得。洪先生却愣愣的看着空白处的四句题诗发呆,心里震惊不已。
若论画却也不算很稀奇,四句诗虽甚为精巧,但也不知于令自己震惊,却是这四句诗的字体,虽成熟遒劲了一些,终还流露出了一些痕迹,竟和已经夭折三年之久的博蕙,字体真真脱了个形,可是这怎么可能。
博蕙当初习字时惫懒,自己恐他一身才情耽于字体之上,故经意磨练他几年的功夫,也因着这个缘故,所以洪先生对他的字体异常熟悉,这四句诗真真就像是出自博蕙之手,可这又怎么说的通。
想到此,不禁抬头看向杨紫安有些迟疑的道:
“这。是何人所绘,不知老夫可能见上一面吗”
杨紫安目光一闪道:
“这。却不好说,绘画之人实乃故人,和先生也是颇有渊源的”
洪先生一愣,瞧杨紫安眼色,遂道:
“我们去书房细谈”
两人告便进了书房,众人也知他们本是师徒,故也不以为意。书房里,洪先生道:
“你说这画出自博蕙的双生妹妹之手,就是皇上赐婚于你的那个张家小姐张蕙畹”
杨紫安微微点头,洪先生拿着画来回端详了几个过子,摇摇头道:
“这怎么可能,这明明是博蕙的字啊,老夫亲手教导,岂能认错”
杨紫安见到了时候,遂开口道:
“不瞒先生,这蕙畹即是当年的博蕙,正所谓雄兔脚扑索,雌兔眼迷离,双兔伴地走,焉能辩它是雄雌啊”
洪先生不禁大惊道:
“不,不可能,博蕙明明是男子,而这个张蕙畹怎么。可能。”
出口之言竟有些颠三倒四的,杨紫安于是细细把其中因由,说与了洪先生知晓,洪先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慨然一叹,靠做在紫檀雕花椅子上道:
“这么说博蕙其实并未夭折,而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换回她本来的女儿身”
杨紫安点点头。怔楞一刻,洪先生摇摇头道:
“老夫还是不大信服,博蕙如此聪明机敏,怎会是女子,那里有这样有才情出众的女子”
杨紫安不禁挑挑眉道:
“前朝有花木兰从军,民间有孟丽君救夫,何如我大燕就没有个张蕙畹”
洪先生迟疑地道:
“这么说,博蕙真是个女子”
杨紫安点点头肯定的道:
“真是女子”
洪先生倒突然大笑了起来,杨紫安吓了一跳,洪先生却道:
“这样说来,老父的弟子还活着的,却隐瞒老夫至今,真真该打,她自己为甚不来,还特特的派了你来作伐,还弄鬼似地,弄了这么幅画来试探老夫,难道竟忘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了吗,看来我久不教导于她,那道理上倒是疏了不少,这字我瞧着倒进益了些,不过还需磨练才是。”
杨紫安不禁哭笑不得道:
“畹儿一是昨日刚进京,二也是怕先生气恼,故没敢亲自前来请罪”
洪先生道:
“恼是一定的,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就早的亲来见我,女儿、男子,不都是我的弟子吗,再说,他既然扮作男子那么些年,如今再扮上,誰又晓得雌雄,真真是个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