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寨神,他们是自己人,你去吧。”何寄裳轻妙地伸出左手,在蛇头上“啪”地一弹。
巨蟒乖巧地翻了个身,倏地便不见了,空气中只留下蛇类独有的腥膻味,久久不散。
古寨的地势由低到高,节节攀升,我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最高点,再向后去,则是陡峭的山体。敌人要想进攻,只能选择正东面,明明白白地暴露在我们的视野里。当年建造古寨时,何寄裳必定已经想到了“易守难攻”的这个要点。
“有它,足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了。”她满意地长叹。
现代化的枪械的确不太容易消灭巨蟒,众多生物学家和好莱坞的冒险影片同时说明了这一点。据美国危险生物学会近五十年的研究结果表明,地球上最难对付的动物有三种,大海里的鲨鱼、滩涂上的大鳄、丛林中的巨蟒。
当这些生物的体积到达一定程度时,已经成了人类九死一生的噩梦。
五毒教驯化蛇类的本领独树一帜,能以巨蟒为仆,正是他们的神秘法术之一。
我希望何寄裳能够自保,令西南马帮知难而退。在这片丛林里,得罪了吸血蚂蟥一样不死不休的马帮,会引起许许多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我们还要在隧道那边待一段时间,谁也不想时刻担心被他们抄了后路。
“你们呢?要什么?”何寄裳的谈话方式变得直来直去,毫不含蓄,对我的态度犹如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飞月的左手拇指和小指悄悄收紧,在我的肘弯上连续捏了三次,那是一个寓意深刻的暗示。在国际通用的特警手语中,它代表了“合围包抄、一招歼敌”的含义。
小楼上只有三个人,我和飞月都带着枪械,面对手无寸铁的何寄裳,胜算至少超过八成。我猜飞月心里打的如意算盘一定是“擒下何寄裳,搜出夜光蟾,迅速撤离是非之地”,在黑道上浸淫久了的人,都没有太多耐心去智取,最喜欢直截了当地用武力解决一切。
何寄裳站在栏杆前,我和飞月并排离开栏杆有两步距离,在她的右后方,的确是发动袭击的最佳时机。
“这个小楼,永远带着他身上的味道。这么多年,马帮几十次觊觎、谈判、逼迫、利诱,我都没有离去,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能突然出现。有时候,岁月的磨砺会把珍珠化为微尘、把青丝愁成白发,我喜欢这面向东的窗,只为了能更畅快地俯瞰他曾走过的路,才把整面墙都撤去,只留下风轻云淡的栏杆。你说,他会回来吗?”
最后一句,或许是在问我。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有个人可供思念,总是好的,对吗风先生?”飞月提高了声音,只为遮掩拔枪出鞘时的动静。
她总是喜欢冒进,喜欢用生命去赌,这大概是江湖人最不好的习惯之一。跟着飞鹰那样的大哥行走江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学到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
“太久了……太久了……”何寄裳摇头。
东面天空,云开雾散,一轮明月倏地现身,盈盈清辉无声无息地照彻了远近的山林岩壁,更把古寨里所有的房屋顶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我想阻止飞月的行动,她太轻视何寄裳了,作为古寨的当家人、五毒教昔日圣女,何寄裳绝不会像表面上这样柔弱平凡。
飞月的左手拇指在我的胳膊上缓缓锯了两道,是“观察、待命、看我的”这个手势。战机稍纵即逝,爱赌的人血管中永远流淌着躁动的液体,不肯蛰伏。她出枪的动作迅猛如野豹下山,银白的手枪映着雪白的月光,像一支脱弦的箭。
箭的落脚点,就在何寄裳的脖颈侧面,飞月把握住了半秒钟的机会,一招得手。
“别动,何小姐,我的枪很容易走火。”她笑了,以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得意地向我扬了扬下巴。
第五部 逾距之刀 第十章 傀儡师
视线里没有一个人影,仿佛山林里的一切生灵都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月光之下,只有我们三个人清醒地活着,而飞月的枪瞬间掌控了一切。
“很好,你要什么?我的命,还是其他的宝物?”何寄裳依旧冷静,只是颌骨侧面被枪口顶住,每次张口,肌肤都很辛苦地牵动着。她的脸向着东面,并没有转过脸盯着飞月或者是我,表现出骤然遭人挟持的愤怒。
她的身体里有种深沉的淡然,好像一个接近心如死灰的人,敢于冷冷地漠视一切,包括生死。
“我只要碧血夜光蟾,希望你能记得那宝物的存放地点。”飞月干脆地点明来意,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在这一点上,她的个性与飞鹰十分相似,毕竟是亲兄妹,骨子里有太多的同类元素。
“很好,你呢?”何寄裳的声音更冷了。
“我们在隧道里发现了一部分线索,不过却给蛇阵阻住,希望能借用夜光蟾。其实,我很希望你也加入我们,一起到达天梯尽头去。”我的语意尽量委婉,在寻找大哥杨天这条路上,我们有共同的利益追求,应该能达成一致。
“你的本意,也是要那宝物,不过表达婉转一些罢了,对不对?”
何寄裳略带嘲讽的语气,让我蓦地一阵心酸。如果不是为了一探隧道的究竟,揭开大哥、苏伦、唐心、孙贵的失踪之谜,我绝不会为难她。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找到一个对大哥痴心的人实属不易,她的一生已经够可怜了。
飞月冷笑着:“无论如何,你在我们手里,除了乖乖服从,我看不出你还有别的路好走。”枪未必会走火,但她被眼前的小小胜利冲昏了头脑却是真的。
“飞月,放开何小姐吧,她会明白咱们的来意,一切都是为了在隧道里失踪的人。”我不愿意提“盗墓之王杨天”这几个字,生怕给何寄裳带来更多的失望。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与大哥确切相关的线索,只凭红小鬼的记事簿里归洛的几句话,似乎无法下任何定论。
“风先生,隧道那边的情形你忘了吗?咱们没有太多的时间——”飞月脸上猛地闪过一丝惊骇,低头看自己握枪的手。
“你怎么了?”我发觉了她的异样。
“我的手指不能动了,麻痹得厉害,一直到肩膀。”只说了一句话,她的下颌也变得僵硬,勉强抬起左手,托住下巴,才能重新把嘴闭上。
何寄裳转身,伸出左手中指在飞月的手枪上一弹,枪落地,发出极其沉闷的“卟”的一声。
“不必担心,她没事的,看你的面子,我只动用了一点点麻药。一分钟后,她会全身高度麻痹,只有心脏还能微弱跳动,整个过程维持四十分钟左右。这段时间里,你或许可以跟我说说隧道那边的事?”
真正能够左右小楼形势的,只有何寄裳,飞月刚才唯一的机会就是猝然开枪射杀她,除此之外,只有受人反制而已。
对面的山林里,风势变得比刚才更强劲了,十几棵生着巴掌大圆叶子的大树一起摇荡起来。
我叹了口气:“何小姐,马帮的人就在左近,会不会有事?下面屋子里一片沉寂,那些妇女和孩子呢?由谁来保护?”
关于西南马帮的战斗力,江湖上很多人亲眼目睹过,只有一个字能贴切地形容他们杀人的手段——“狠”。据说被他们屠戮过的村子,往往数年之内都不会再有人敢搬过去居住,直接变成废墟一片。落在他们手里的敌人,百分之百会经历一次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间活地狱,直到最后被折磨得没有人样、被榨干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为止。
正因为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我才急着赶回来,害怕这个爱过大哥的女人遭到不幸。
“没事,昨天凌晨的一次进攻,马帮丢下了十二具尸体,寨门外那个血字,就是他们蘸着自己人的血写下的。寨子里没有动静,只是因为她们在安静地休息,根本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何寄裳骄傲地昂着雪白的脖颈,对“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对面山林毫不在意。
我早就观察过古寨的地理位置,绝对无法抗拒现代化武器的远程狙击或者爆破进攻,马帮应该只是试探性进攻,不肯一下子激怒何寄裳。从这一点上推断,敌人阵营里一定有个指挥进攻的智谋核心人物。
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只要在江湖上薄有名气的人,就会被大众视点捕捉到,把祖宗三代的档案侦缉得一清二楚。
西南马帮最具智慧的人物只有一个——二当家傀儡师,自称出身于胶东崂山上清观门下,最擅长伏击、布阵、攻杀、镇守。
“你在想什么?”月光里的何寄裳衣衫胜雪,脸容如玉,带着出尘脱凡的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