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越发复原得好了,虽然还是失忆着,因我自己一副乐天派的样子,真君府的愁云惨雾也就渐渐散去。神医要告辞回他的深山老林去,杨戬设宴饯行。宴席上我见到了哮天犬。黑鹰将我从灌愁海驮回来,我就没有碰见哮天犬,或许他刻意避着我,也或许是我故意避着他。我总在想,我见着他了,会对他怎样?质问,发火,恼羞成怒都无济于事。我既然决意没有告诉杨戬,也就下意识地不可能去为难哮天犬,只是心里老有一根刺梗着。
宴席上,哮天犬谈笑风生若无其事,颇令我刮目相看。他竟然能将故意推我入海的事当做没发生过似的,当着杨戬的面对神医恭维有加,对我也极尽奉承。我心里很不舒服,益发觉得他的心机深不可测,觉得自己纵容了一个阴险的人。
宴席过后,神医起身告辞,杨戬相送,我支开黑鹰,单独面对哮天犬。旁人都不在场,哮天犬也就无需戴上虚情假意的面具,不待我开口,他已冷笑道:“你的命还真是贱,屡次三番都死不了。”哮天犬说着,白了我一眼,便起身从宴席上离开。
我喊住他:“等等,你把话说清楚。”
哮天犬停了脚步,显得不耐烦地看着我。
我道:“那天为什么推我入海?我和你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不是不愉快的事,是深仇大恨。”哮天犬牙缝里恨恨地挤出声音来,“从前在天庭你们势力太大,我动不了你们,报不了仇,我只能装龟孙子,倚靠杨戬的庇荫,保全自身。现在你落到我手里了,天助我也。我告诉你,你逃得过这回,逃不过下回,除非你天天和杨戬在一起,否则就你现在这样,没有法力,没有记忆,跟只剥皮的兔子似的,我总有得手的一天!”哮天犬说着,留下一抹阴险的笑径自离开,留下我一人独对满桌子的杯盘狼藉。
哮天犬的话冷嘲热讽,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没缓过劲来。我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深仇大恨,他说他动不了我们,我们是谁?我们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是什么深仇大恨,要让他除了我而后快?此时此刻,我终于知道原来真君府内有天大一个隐患存在我身边,随时随地都可能要我的命。那天灌江边,若不是黑鹰后来及时出现,我恐怕早就遭了哮天犬的毒手。这样一想,我不禁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黑鹰在放春山救下我时说过,他见过那个紫衣女子,上一回见面时紫衣女子正掐着我的脖子,若不是他及时出手,我恐怕当时就毙了命。我身边竟然危机四伏,我必须恢复记忆,否则我永远在明,敌人在暗,我不知道哪些人是敌哪些人是友,这样的感觉太可怕了。
我正惶惶然立着,黑鹰猛不丁从身后拍了我一下,我惊跳起来。
“对不起姐姐,吓着你了,只是你的胆儿也太小了。”黑鹰好没趣地调侃,“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黑鹰,可不可以再带我去趟灌愁海的放春山?”我抓住黑鹰的手臂,急迫地问。
黑鹰一下傻眼了。
趴在黑鹰背上,紧紧地抱住黑鹰的脖子,任他带着我穿行在风起云涌的海面上。漆黑的夜幕下,黑鹰的翅膀扇动着,叫声清呖。
“姐姐,如果被杨大哥知道,他非剥我的皮啖我的肉不可!”黑鹰边飞边紧张兮兮地说。
我抬手敲了下他的头,“废话少说,你现在驮我回去也来不及,他不但会剥你的皮,吃你的肉,还会喝你的血。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只能带着我向前,向前!”
我的手笔直地指向前方,黑鹰不再作声,带着我在阴森森地海面上一路向前,直飞向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我们落在放春山顶,山下灌愁海海涛阵阵,海浪声声,山顶上一个泛着紫光的神秘山洞。黑鹰收起羽翼,变回人形,他从地上站起身,问我:“姐姐,这是哪里?”
“那紫衣魔女说这山是放春山,那洞是遣香洞。”
我和黑鹰蹑手蹑脚潜到洞口,黑鹰压低声音说:“姐姐,真的要进洞去吗?你现在失去法力,我未必是那魔女的对手。”
“如果有危险,你不要动手,只管驮着我逃出洞就是。”
“逃跑还算是我的强项。”
我和黑鹰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洞口的紫光中。进入洞内,便是浓郁的紫雾。我和黑鹰使劲猫低身子,贴着洞壁前行。行了许久,呈现于我们眼前的是一扇森严的樱木大门,我与黑鹰交汇了眼神伸手推开了那扇樱木大门,洞里豁然开朗,所谓别有洞天。只见一棵高大的樱花树宛若一枝巨幅灯架,紫色樱花一簇簇缀满枝头,闪闪发光若明亮的烛火。樱花树下是一架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袭紫袍,正专注地看着书。
“相公,吃点心了。”应声而出的是一个女子,紫裳飘逸,竟是那魔女,只是没有流出紫色泪剑,梳着朴素不失得体的发髻,举手投足端庄尔雅。
紫衣女子较之秋千架上的男人更早发现了我和黑鹰。她的神色瞬息万变,目光着了魔般诡谲阴险起来。
我忙冲她挥手,“你别急,也别动怒,我们来遣香洞打扰你,没有恶意,是诚心拜访。”
“对对对,我姐姐想向你打探一些事情,她问完你,我们就马上走人,仙子,你别发火别发火……”黑鹰声音急促,拉住我的手随时做好逃命的准备。
我恳切地看着紫衣女子,她今天的装束可亲低调,不令人害怕,还因长得美丽,让人心里生出想亲近她的愿望。
秋千架上的男子已搁下书卷,起身走到紫衣女子身旁,他伸手搭住紫衣女子的肩膀,笑容谦和,声音温柔,言语间有股令人宁静的力量,只听他对紫衣女子道:“幻儿,来者是客。”寥寥四字,却令幻儿面上多云转晴。她将手里的托盘递给男子道:“相公你吃点心,我请他们进来就是。”
我和黑鹰错愕地看着幻儿小女人般讨好着紫衣男子。她将她家相公重新送回秋千架上,看着他端起碗来吃点心,才转身搭理我和黑鹰。
“我家相公说让你们进来,你们就进来吧!”听得出来,她言语间尽是不情愿。
我和黑鹰忙趁热打铁走进去,我惊奇地看着那一棵樱树灯架,被黑鹰重重推了下肩膀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向幻儿施了礼。
“说吧,夜闯遣香洞有何要事?”幻儿声音冷漠。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我咀嚼自己的措辞,竟说出这样一句没头脑的话。
“谁?”幻儿不解。
黑鹰伸手指了指我,道:“她!”
幻儿一怔,随即莫名其妙笑起来,直笑得双肩抖动:“你想向我打听你自己?”
我郑重点头,“不错。”
“相公,你听听,世界上有这样奇怪的人吗?向我打听她自己?她自己对自己都不了解,我对她又如何了解?”幻儿讨巧地看向秋千架上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