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鹰听了,阖上翅膀,愣愣地站在原地。它身形高大,算得上一只巨鹰,此刻却用受伤的眼神看着我。我会意是自己方才的言语伤着它了。你丫丫的,玻璃心的大鹰!我伸手抚摸它的羽毛,这墨漆的羽如锦缎般光滑。
我安抚道:“大鹰不要伤心,我刚刚无心的,口无遮拦,你不要介意。谁说你帮倒忙来着?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啊,你方才救了我的命呢!”其实,如果大鹰不救我,幻儿再掐我一会儿,我头顶的绛珠也会发怒吓退她的。但是无论如何,大鹰也算见义勇为了一次。
“谢谢你,大鹰!”我冲大鹰天真讨好地笑着。
大鹰受用地叫唤了一声,拍拍翅膀腾空飞了起来,我仰着头见它飞到半空转了个华丽的圈,再落到我跟前时已是一位身着黑衣的英武少年。他目如星月,炯炯有神,只是脸上还留了些鹰的气质与特征。
“鹰兄?”我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他神秘一笑,拱手向我作了个揖,就跪下地去,我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何故啊?你救我的命,怎么还向我下跪?”
大鹰道:“我救仙子不过举手之劳,仙子却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扶起他,静听他的下文。原来他苦修八百年,只差一桩功德便能修成人形,而他救我阴差阳错成全了他的功德。
“哦,原来我是世界上见到你真面目的第一人哪!”我拉着大鹰上下左右打量,大鹰身材魁梧,气质威武,凛然一股正气。大鹰被我看得不好意思,忙用手遮了自己的脸,跺着脚路出小孩的脾性来,嘴里嚷着:“姐姐,你这样看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我“噗嗤”一笑,随即又黯然。他叫我“姐姐”让我一下就想起了初龙。眼前的大鹰和初龙多么相像啊!不知道初龙可恢复好了元气,他为了助我治好西王母的豹尾虎牙哭干了泪水,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杨戬奉天君之命去西天探望时,说紫鹃陪着初龙在鳄鱼洞里休养生息,初龙情况稳定,现在他应该又生龙活虎了吧?我原就是个念旧重情的人,朋友在我心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除了三生石爷爷,我也没有其他血缘亲人供我挂念,我所能付出和护卫的便只有朋友。
见我泫然欲泣,大鹰拉着我席地而坐,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道:“姐姐在思念什么人吗?”
“思念很多朋友。”我使劲忍着泪水。
“姐姐真幸福,有很多朋友可以思念。”大鹰说得委屈,我一颤,扭头看他。威武彪悍的男孩流露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没有朋友吗?”
大鹰摇摇头,落寞道:“我一直在深山老林清修,你知道修仙很苦的,要受得了孤独,耐得了寂寞,哪里有时间交朋友啊?”
好吧,没有朋友的孩子伤不起。我拍拍大鹰的头,说:“那我以后做你的朋友。”
大鹰兴奋地起身蹦跳,“太好了!我有朋友了!”
我赶紧拉他坐下,“喂,夜深人静的,你要把山下的百姓都吵醒啊?”
大鹰摸摸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姐姐,你思念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去看望他们?”
大鹰提醒了我,我想翻出手心那面泪镜看看初龙和紫鹃,摊开手心又合上了,不挂念了吧,反正挂念不完,两日后我都决意自裁,又何必徒增留恋的东西?我侧眼看了大鹰一眼,我也只能做他两日的朋友,不禁怅惘和怜惜。
“大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大鹰快乐地应和。
我从腰间解下那枚狐狸挂饰,道:“这个故事的名字叫狐朋狗友……”
当我讲完狐狸精与哮天犬的故事,大鹰捧着那枚狐狸挂饰神色凄惘,叹道:“原来狐朋狗友也是有真感情的啊!”
“可惜狐狸死了,独留哮天犬令人唏嘘悲伤。”
“姐姐,我想去会一会这个哮天犬,他竟然可以为朋友独闯天庭,勇气可嘉。”大鹰目光灼灼的。
我知道他被哮天犬的义气感动了,或许去找哮天犬,两个渴望朋友的人在一起惺惺相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将狐狸挂饰递给大鹰道:“从前我没能将这枚狐狸挂饰送给哮天犬,你就替我去送吧!或许,你还能收获一个真正能陪你到永远的朋友。”
大鹰接过狐狸挂饰,对我道:“姐姐拜托的事情,一定办好。只是姐姐你不能陪我到永远吗?好朋友都是可以走到永远的。”
大鹰很是天真单纯,我心里无比辛酸。我累了,不想再陪谁到永远,于是怏怏然道:“哮天犬在灌江口,你去找他吧!”
“是,姐姐。”大鹰对我一拱手,起身化作黑鹰扇动着强而有力的翅膀腾空飞去,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天际。天空一半是乌漆的能滴出墨来的黑色,一半是流光溢彩,若一匹艳丽的锦缎。我的目光就停在那一半与一半的交界处。我的生命际遇大抵就和此刻的天空是一样的,外人看来天庭湘妃整个光鲜了得,只有我知道那是怎样步步为营步步惊心的日子。我累了,实在是累了,不想为了自保而疲于奔命。不就是一条贱命吗?不用谁谁谁动手,我自己来便是。既然已经有了决意,何必再等两日后?我对着遥远的天空讷讷自言自语:鹰兄,顺便替我看看杨戬。
想到杨戬,我的心又痛如刀缴。我在掌间运足了法力。只要拍碎头顶的绛珠,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欠情的还情,欠债的还债,求得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我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运足法力,扬起手臂,拍向头顶。我的眼前一片电光火石乱闪,生命里出现的人在最快的速度过了一遍。然后只觉电击雷劈,如婴儿剥离母体般的疼便排山倒海袭来,我的意识瞬间就模糊一片,身子也轻飘飘飞了起来,我听见一声歇斯底里痛彻心扉的呼唤:“绛珠!不要啊——”
依稀仿佛是天君,可是一切都不重要了,我的眼皮灌满沉重的铅,阖上就再也打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