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廊走秀,迤逦出了王母宫。宫外的夜景更是美轮美奂,只见烟云袅袅间,天庭的建筑流光溢彩,镀金镶玉。我们沿着瑶池边缓缓而走。
我心下自然无法平静,侧眼看他,宫灯却将他冷漠的脸庞映衬得更加飘渺寂寞。我放任自己心绪沉浮,身旁的人依旧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气味,心却已经隔绝在千山万水之外。我们沉默着,缓缓而行。夜云在我们身边翩跹飞翔,流星一颗颗从我们身边穿梭而过,这一切若不是隔着害母之仇失母之痛,该有多么美好无缺憾哪!
我一边惆怅,一边伤感,泪不自觉又浮上眼眶。脚下一个不当心就绊住了一块石子,身子趔趄着向前栽去。说时迟那时快,神瑛已经伸手抓住了我的身子,嘴里喊道:“当心!”
原来少年的心里还是暖的,热的,只是我再也不配拥有他的温暖与炙热了。神瑛拉我站稳,四目相对的一瞬,他尴尬地松开拉着我的手,表情又回复到冰冷,仿佛这温情的救援不是他施与的似的。
“谢谢。”我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神瑛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离开瑶池,走过长街,穿越长桥,他将我安全送到了潇湘馆外。站在宫门前,他向我轻轻弯了弯腰,极尽客气与恭敬地施礼:“娘娘早些安歇,小仙回去复命了。”说着,便转身离去。夜色中,他的背影无限寥落,步履无限蹒跚,我的泪漫上了眼眶。
“神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喃喃自语。
蓦地,神瑛停住了脚步,他扔下手里的宫灯,转身向我飞奔而来。我还来不及回神,他已经一把将我的腰揽住,紧紧贴在了他的腰上。我想起,第一次在灵河边见面时,他也是对我做了这个动作。我有恍如隔世的怔忡感,他的唇却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覆了下来……
神瑛的唇在我唇上温柔辗转,我的脑子一片混沌,身子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应他。我的手攀上了他的脖子,与他缱绻而吻。这个吻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我整个人酥软发热的时候,神瑛才放开我。
我的脸热辣辣烧灼着,心脏加速跳动,此刻我看着神瑛的目光一定娇羞难当,可是神瑛看我的目光却从缠绵温存渐渐冷却,最后一抹鄙夷的笑爬上了他的唇角。我犹如被谁重重一推,跌入万丈悬崖,摔个粉身碎骨。我被他戏耍了。更糟糕的是,神瑛带着那抹戏谑的笑慢慢地后退,后退……
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笑意精明的西王母和一脸难堪的杨戬,宛若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我呆愣在原地。
杨戬没有看我,他的目光虚飘地没有着落点,西王母则带着一抹波诡云谲的笑意,问他道:“戬儿,你看到了吗?她是什么样的女子?他值得你为她犯天条吗?从今往后,收起你的七情六欲,专心做你的二郎真君,别再犯傻了。”
杨戬没有吭声,脸色黑沉。
西王母向神瑛伸出手去,和颜悦色道:“神瑛过来!”
神瑛已经小跑着上前扶住了西王母的手,只听王母夸赞他道:“神瑛做得好,没有辜负哀家重托。”
“王母娘娘,神瑛扶您回王母宫去。”神瑛温顺地答。
西王母瞥了我一眼,笑容不冷,却带着无尽的幸灾乐祸,“至于湘妃,这一回哀家放你一马,好自为之吧!”西王母说着,由神瑛扶着掉头离去。他俩的背影,竟像祖孙般和谐。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杨戬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许久他终于调转身子迈步。
“杨戬……”我喊住他,他站住了,却没有回过头来。看着这红披风的背影瞬间落寞,我的心无法言说地难过,“杨戬,对不起……”
杨戬没有回头,却哑着声音道:“我早就说过你和他回不到过去,你们再也不可能是朋友,从今往后,除了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的泪涌上眼眶,杨戬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模糊潮湿,化作一束氤氲的红。
我又开始在潇湘馆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莫说笑声,就连言语,也少听我说上几句。我是将自己封闭起来了,如我自己所言,天界中人本不该有那扇心门,享受了普罗众生不能享有的长生与福祉,就应该相应地舍弃些什么,比如儿女情爱。与神瑛自是没有机会再见,再见亦是路人。我愧对他,他终于也回报了我一次。算不算扯平?艾莽说过原谅别人容易,原谅自己不易,而我要学会原谅自己。
我对自己一向苛刻,心内的负累早就不堪负荷。我每日能做的就是拿着那串艾莽转交的佛祖相赠的佛珠念诵心经。心经的力量自是涤荡心扉,可是一旦停止念诵,我的面前就闪现出杨戬的身影,那袭落寞的红披风在我跟前飘啊飘,然后我的泪便落下来,打湿佛祖送我的每一颗念珠。为什么我心里这般难受?不是因为神瑛算计了我,而是因为我那样放荡的一面被杨戬看到了。
王母说得对,我这样的女子,不值得他为我犯天条、动情欲,可是潜意识里,我希望自己值得,我希望。
每当想到此处,我一个人就坐在窗下失声痛哭。哀伤像潮水,只涨不落。那时,宝蟾和玉儿就会在翠竹轩外焦急地叩门,喊着:“湘妃姐姐,湘妃姐姐,你怎么了?”我无法回答她们,我到底怎么了,我自己也无法给出答案。我曾经怀疑自己对神瑛动了儿女私情,可是天君告诉我那只是报恩产生的假象,那我对杨戬呢?也是因为杨戬对我的恩义而令我产生了一些令我混淆的情欲吗?为什么我一想到他,心里的痛就翻江倒海?
杨戬,杨戬,那夜分别后,你还好吗?那样放荡不矜持的绛珠是不是打击到了你?
门外,宝蟾和玉儿已经高声急迫地说道:“湘妃姐姐,天君来了!”
我这才擦干了泪,期期艾艾地打开门出去迎接。
天君龙行虎步,气概非凡地从竹林里走了出来,一见我就神色严肃起来,他从地上扶起跪拜行礼的我,道:“眼睛怎么哭肿成这样?潇湘馆里的奴才不好使吗?”
一言既出,一宫的仙娥都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宝蟾和玉儿也不自觉瑟瑟发抖。我只好道:“哪里,是风沙迷了眼睛。”
原只是搪塞一说,天君却做了真,召唤出风伯,神色冷厉道:“风伯,怎么回事?怎么就吹迷了湘妃娘娘的眼睛?”
风伯吓得赶紧往地上一跪,诚惶诚恐道:“老仙有罪,老仙有罪。”
我欲替风伯辩解,天君却已经下了命令,“你既然那么喜欢吹沙,朕就贬你去下界荒漠之地,那里黄沙漫天,让你吹个够!”
“多谢天君。”风伯年迈,还要被流放下界,都是因我一句无心之话。可是我却无力替他辩解,天兵天将已经出现,将风伯押走了。负罪感已经像一把剑爬上我的头顶,随时都可能劈下来。
天君云淡风轻道:“朕带你去王母宫见一个人,你的心情一定能好起来。”天君不由分说拉着我走出潇湘馆。
到了王母宫前,我瑟缩着不敢进去,我害怕碰见神瑛,也害怕碰见西王母。我没有勇气站在他们鄙夷的目光中。天君也不为难我,击了几下掌,宫门开启,一个身着米色女医仙服的女孩赫然出现于我面前。双环髻,不插花不戴金,却是清丽可人,温婉可亲。
“姐姐!”婆婆纳从宫门内兔子一样蹦了出来,一下蹿到我面前。
“阿纳!”我又惊又喜地看着婆婆纳,瞬间,悲伤与担忧又升上心头。我还是没能阻止她来到天庭这是非之地。
“见到你太好了,姐姐,以后咱们又可以在一起了。”阿纳天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