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你答应让王母娘娘放过嫦娥姐姐。”我神色笃定,态度坚决。
神瑛已从宫里跑了出来,他欣喜地奔向我,“绛珠,你怎么来了?”
月神冷冷地看着我,对神瑛道:“为了救嫦娥,她不惜拿你的身世要挟我,这样的湘妃娘娘值得我儿为她出生入死吗?”
神瑛一怔,我抿着唇,不发一言。神瑛当是了解我的,势必甘愿为了能救出嫦娥而做一回我的棋子。我相信神瑛会的,不然他就不是我的神瑛了。
我不知道月神是如何说服西王母的,她们之间的交易原本就一桩接连一桩,所以嫦娥顺利从天牢回到了广寒宫,只是王母禁了她的足。而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依旧和杨戬在南天门旁跪着。
锦儿照例早晚各来送餐一次,日中的时候我和杨戬就饿着肚子。跪了几日,膝盖先是火辣辣疼得厉害,后来便麻木了。
杨戬看着我,虽然没说什么,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心疼。我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他道:“外婆好像很不喜欢你,你上回去昆仑什么地方开罪她了吗?”
我无法告诉杨戬,我一到昆仑来不及开罪就被王母赏了一大杯绝命酒,就因为那个莫须有的罪名:我是天君的一场浩劫。于是我横也得死,竖也得死,他们不弄死我不甘休。我只能告诉杨戬:“人与人之间,气味不相投,便左看右看都不顺眼。你说过仙人也是人。”
吴刚从南天门外进来,不动声色在我们身边放了一篮食物,就径自走掉。看着他的背影,我想他是在答谢我搭救嫦娥的恩情吧!朋友之间,本就该相互扶持,不是吗?
“不知道外婆什么时候才肯饶了我们。”
我看着杨戬紧锁的愁眉,笑道:“怎么,你后悔自讨苦吃啦?”
杨戬侧头看了我一眼,“这样跪下去不是个办法啊,总要让一个人来救我们才是。天君舅舅不是对你很好吗?这回怎么袖手旁观?”
说曹操,曹操到。天君已大步流星从云踪深处走了过来,我还没回神,只觉一股风度逼人,他已泰山压顶般站在我和杨戬跟前。
“舅舅!”杨戬一改“天君”的称呼,明显是在拉近乎。
我仰头看天君,耀亮的天光背景中,看不见天君的面容,只听他的声音温暖地在耳边响起:“没事了,起来吧!”
我心里呼出一口气,杨戬已经兴奋地跃起,我刚想起身,却眼前一黑,瘫倒在地。意识模糊前,我听见杨戬说:“舅舅,湘妃娘娘这几日根本没有进食……”然后我听见天君忧忡忡的呼唤:“湘妃,湘妃!”
我的身子被一双大手横抱了起来,我的头靠在了一副伟岸的胸膛上。不对,这抱我的人不是杨戬,难道是天君?我想努力睁眼看看这个怀抱的主人,眼皮却沉重得灌满铅般,意识也混沌一片,我像一只缚在茧里的蚕蛾丝毫都无法动弹,从肢体到思维都凝固住。
我终于是病了一场。清醒过来时,锦儿告诉我我已经昏睡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天君日日来探我,下令仙医阁的神医们驻扎潇湘馆办公,我不清醒,他们就不能离开。为了我的事,他还和西王母拌了一次嘴。天君待我的好,我自己是深知的。感动之余,还能咋地?仙界又不兴以身相许啊!
我虽然清醒,身子还很虚弱。其实在南天门罚跪倒没什么,主要是饿坏了。锦儿嗔怪道:“那时候给你和真君大人送吃的,偏偏姐姐你一口都不吃,身子终于撑不住了吧?”
“那个时候我哪有心情吃?”我蓦地想起昏倒那天的情形来,便问锦儿,“那天我昏倒,是谁送我回来的?”
锦儿的眼睛立时就睁大了,表情浮夸,情绪激动:“送你回来倒是天君和真君大人一起送回来的,只是只是……”锦儿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我不耐烦。
“只是,是天君抱着姐姐回来的。”
锦儿的话在我意料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
再见到天君时,我竟羞赧得始终不敢直视他,而他只当是我病了一场,人没精神。我卧于榻上,天君就坐在榻前的圆椅上,锦儿带着其他人退下,便是我与他的单独对话时间。
“绛珠,对不起。”天君竟然跟我道歉,我一颤,又惊又不安。他继续道:“朕不知道我母亲会公然给你难堪。”
“她连我的命都想要,这点难堪算什么?”我低低道。
天君叹一口气,“朕接她来天庭,原只是好意,为了行孝道,没想到母亲对你这样跋扈。”
见天君自责不已,我心有不忍,从榻上起身,跪拜道:“是绛珠不好,破坏了天君与王母娘娘的母子感情。绛珠日后一定蜗居潇湘馆,谨慎再谨慎,避免与王母娘娘起冲突,少让天君夹在中间为难。”我是诚心的,我能报偿天君待我深情厚谊的也只有这样的做法了。只是我这样一番剖白听在天君耳里,或许分外惹人心疼,天君看我的眼神充满怜惜,他竟不自觉伸手要轻抚我的面颊,我一慌,忙向后退了一步。
天君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收了回去。
知道我苏醒,能来探望我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其实也没多少神仙能来探望我,西王母一到天庭就与我摆开了立场,哪有神仙傻到不去抱天君母亲的大腿,而来讨好我这在天庭没有丝毫根基的西天来客?除了嫦娥、杨戬这样铁杆的朋友之外。
杨戬不当值的时候就会来潇湘馆,使劲说笑话与我听。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竟要说些声情并茂的笑话逗乐我,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所以哪怕他的笑话再蹩脚,我也配合着哈哈大笑。我心里牵挂仙医阁的那只细犬,不知他的伤恢复得怎样,杨戬说会代我常去探看。我嘱托他千万别让天君知道细犬伤我之事,以天君待我的态度,肯定会把细犬活剥了。我告诉杨戬等我身子全好了,就和他一起去仙医阁看那只细犬。
嫦娥被禁足,只能遣玉儿和宝蟾送来些药汤、膳食。我同她俩打听些嫦娥的近况,得知她虽被禁足倒也闲然自得,每日里围绕着那棵大桂子树翩翩起舞,舞累了便饮桂花酒。玉儿告诉我嫦娥似乎越来越依赖桂花酒,一日不喝就想念得紧。我心里蓦地一“咯噔”,眼前浮现那日在赤霞宫撞见月神递给一个仙娥一个玉瓶,嘱咐她去广寒宫浇灌桂花树的情景来,我忙问玉儿:“除了跳舞,嫦娥姐姐喝完桂花酒还是否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来?”
“那倒没有。”玉儿仔细思忖答道。
或许是我多心了吧。
神瑛竟也来了。依旧是白衣翩翩的惨绿少年,只是形容憔悴了些。不知为何,见到神瑛,我心头便划过一丝隐隐的疼痛,那疼痛伴着丝丝绺绺的甜蜜一路从心里直漫到唇边来。
“你最近是怎么了?我病了,仿佛你也病了一场似的,整个人都憔悴了。”
“为伊消得人憔悴。”
神瑛一言,我心里猛然一颤,更清晰的一抹疼划过。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伊人是指我吗?我心慌意乱心猿意马起来。
神瑛见我心不在焉,便道:“我恨不能自己代替你病,你可不要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知道你病了我见不到你在赤霞宫内会寝食难安如坐针毡吗?”
心头一阵阵暖流淌过,激得人心荡神驰。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便两相对望,静静而坐。我想我的脸一定红得滴血,因为我在神瑛眼里看到了两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