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点什么,鸡骨头好像哽住了他的喉咙,眼睛眨巴了半天,憋得脸色涨红,努力地开口:“这、这鸡真,真好吃,真、真的。”
盛君殊伸手把他面前的纸捞过去,圈了一下纸上的对勾标志:“这个是她裤子上的标志?”
张森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啊……对。”
前一个“啊”是发蒙,后一个“啊”是缓神,再一个“对”,已经被盛君殊一把拉回了工作状态,“这个裤裤子看起来也像工服,就不知道是哪个厂。”
盛君殊拿手机举高,对着纸张垂直地拍了一下。
张森嘴里的鸡骨头掉出来:“老板,可、可是需要二次成像才、才能方便问询?”
“不用。”盛君殊把照片拖进引擎框,“百度识图就可以了。”
“……”
盛君殊在跳出来的一溜近似图片里,选了和照片最相近的一个,点进去,图标下还有一行小字:
“清河轻工纺织城”。
*
入了秋,天黑得更早。盛君殊回到别墅时,窗外已黑透了。
餐厅里有声音,原来是电视开着。勺子碰碟子轻响,衡南已经端坐在餐桌前吃饭了。
郁百合一路小跑过来:“老板回来了!”
声音又大又亮,极有阵势,四目相对,还冲他使了眼色,明摆着是叫给别人听。
盛君殊顺着她的眼神,看向衡南。
衡南给纸杯里插了根小吸管,转向桌上搔首弄姿的千叶吊兰盆景,正倾杯过去给它喂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今天太太表现特别好。”郁百合笑,“主动下楼,还说自己想吃八宝饭。”
“就是过了六点,您还没回来,我问太太等不等您,”她忧心地看过去,又看向盛君殊,“……她说不等。”
盛君殊脱下西装外套,神色如常地递给郁百合:“不怪她,是我回来迟了。”
他先走上楼去,进了衡南的房间。
弯腰从床下拖出了已经碎成残骸的摄像头,绕了绕乱七八糟的电线,捏在手心。再推开衣柜,衡南果然聪明,藏在衣柜里的这一个摄像头也没能幸免。盛君殊把两个损坏的摄像头处理掉,叹了口气。
这件事上他理亏,衡南误会、怄几天气,那也是应该的。
走出房间前,他俯下身,顺带拉展了衡南揉成一团的被子,忽而发现被子下面倒扣着一个玻璃镜框,翻过来一看,熟悉的头像映入眼帘,正是他们结婚证的内页。
那极干净的玻璃表面,还残留有一点浅浅的指印,好像是小儿读拼音要拿指头比着一样,衡南辨识过他的脸,落下的指印,把他严肃的脸侧都模糊晕染了。
盛君殊拿着相框,半晌无言。下意识抬起袖子想把它擦干净,不知怎么回事,又变了主意,把相框轻轻摆在了床头柜上。
衡南正一枚一枚地剥篮子里的烤银杏,双眼盯着电视,晃动的蓝影映在她眼珠里,看得很专注。电视上聚光灯闪烁,欧美模特在t台走秀,
盛君殊眼看着她把银杏果从硬壳儿里剥出来,就径直往嘴里塞,心里一抖,劈手截住了她:“衡南。”
衡南转过来看着他,冷淡,还有点疑惑。
盛君殊皱着眉把她手里捏的银杏果夺过来,不太熟练地快速揭去里层的皮,“不记得了?这里面也是要剥的。”
垚山盛产银杏。银杏转黄时,入眼明黄的一片,落在地上厚厚一层毯,饭桌上也常有银杏果,但他从来不碰。
这个原因不好跟别人说:他年少无知时也曾经吃过师弟一颗烤银杏,苦得怀疑人生,咽不得吐不出,从此以后就不吃了。
有一回新年大宴,他坐在师父右手边,乃内门弟子之首。因年龄不够不能饮酒,外门师兄便慈爱地给他夹菜,衡南坐在他身侧,见他盘里堆得高高的烤银杏山,悄声问他:“师兄,你怎么不吃银杏果?”
他端坐着,小声应:“一会儿吃。”
衡南又问:“师兄,你是不是嫌银杏苦?”
“……”
见他不答,她敛袖伸手过来,拿了一颗。指尖微动,娴熟地捻碎去皮,将饱满的果仁干干净净地剥出来:“师兄,没剥干净的银杏才是苦的。”
玛瑙葡萄一样的银杏果,当啷落进他碗里,随即是第二枚,第三枚……他一个低头的功夫,碗里已经盛满了银杏果,衡南拍拍手去除粉屑,捏起玉箸安静地吃饭,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天晚上,他犹豫地着尝了一颗,最后,吃了一整碗他从来不吃的银杏果。
剥干净的银杏果的确是不苦的,还有股淡淡的清香。
眼下盛君殊手里这枚银杏果,因为他的指甲实在修剪得太短,不好着力,剥得有点坑坑洼洼,他抿了下唇,不太满意。但师妹的眼神落在他脸上,看着他动作;他先将果子抢过来的,这会儿有些进退两难。
停了片刻,利落地塞进自己嘴里,又从篮里拿了一颗,暗借真气剥了一枚,把如玉般光滑的杏仁果递给衡南。
岂料衡南有些警惕地向后一靠,不伸手来接。
“……你尝尝。”盛君殊还是不习惯被师妹这么干脆地拒绝,怎肯死心,直接把杏仁果抵在她紧闭的唇缝上。
男人的手指散发着清淡干燥的香皂的味道,几不可闻的烟草味,混杂着烤杏仁的清香。
衡南嗅着,垂眼,张嘴叼走了果仁。
头扭到一边去,腮帮子鼓着,缓慢地嚼了一会儿,忽然一停。盛君殊的心也跟着猛然一停。
衡南抬起眼,蓦然冲他一笑,笑得毫无戒备。
盛君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已停摆了。
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