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却一动不动,他感觉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有什么积压许久的东西在胸膛里翻滚,挤兑得他的内心躁动不安,或许他还没从方才的噩梦中完全苏醒过来,头脑并不冷静,他尝试让自己深作呼吸,舌尖抵住牙根,吐出一口气,至少维持面孔上的平静。
顾柔先给他穿那只受伤右手的衣袖,她轻轻地拿着他的右臂套进去,口不得闲地说道:
“常玉的事情也是如此,军队没法像一个圣人那样思考生死,保住眼前要守护的百姓和土地,那便已经负起它的责任了。对,就是责任,当兵就要负责,您已经为白鸟营负责了,您已经做了您该做的一切,那样没错。您杀常玉没错,因为您是白鸟营的统帅;您为常玉伤心,也没有错,因为你是他的朋友。”
她说话间,已将他的左手手臂也套进衣裳里,正在替他扣衣扣,顾柔的习惯是从下往上扣,当她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她的话刚好说完,于是便抬起头,微微仰头地冲着他。
冷山沉默着。
常玉以后,他再也没在人前表露过他的悲伤。更多的时候,他学会藏在心里。每一个兵都是他心底的一滴血,他学会让血向内流,一点一滴在心底淤积。直到这些淤伤变得日趋沉重,将他压得无法呼吸。
直到这一刻,会有一个人告诉他,你没有做错,你已经尽力了,你做了你该做的一切,是时候放下了。是的,放下,朝前看。这是周汤生前一直在劝他的话,可是到今天,他才彻彻底底领悟。
他的目光颤抖着,像是一个被困禁太久的囚徒,终于看到了牢门打开的那一线曙光。
他的心也颤抖着,这使得他只能依靠强大的自制力,维持着表情和身体上的平静。
他垂下眼睛,去看顾柔。
在和她目光相对的一刹那,他忽然感觉心头猛然震颤了一下,有股压抑不住的情绪,喷薄而出。
好似乾坤倒转,好似天崩地裂,他站在孤岛上,天地开始倾塌,海水倒灌,山峦的峰巅峭壁碎裂成一片一片坠下,礁石从海底轰然上升,河流江海滚滚而下。
这一番话,或者说,对他这样说话的一个人,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发现了自己的脆弱,也发现自己的坚强——原来他这样的残破又污秽的心灵,还是可以从废墟里挣扎起来,重新面对曙光;像这样告别过去,堂堂正正地,心无愧疚地,放下,朝前看。
他朝前看,他的面前还是那个叫做顾柔的姑娘,可是他已经在她身上看不出任何常玉的影子来了,她不一样,当真和常玉不一样,这一点,是周汤错了,是他对了。
她的眼神清澈又柔软,璀璨又明亮,就像是将他擦洗干净的一道曙光。强光之下,他透不过气,舌尖抵住压根,紧紧咬住,维持着面孔和肢体上的平静,深作呼吸。然后,他眼睛里的冰开始一层一层碎裂、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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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伤口火辣辣地烧灼起来,他浑身一颤,朝前倾倒,握住了顾柔的肩膀。
顾柔吃了一惊,见他低头冷颤之状,急忙问道:“怎么,是不是包太紧了?我给您松一松。”
他挡开她的手,咬牙垂眸,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嘀咕道:“要命了……”
顾柔更急:“很痛啊?你倒底觉得怎样,你同我说。”
“痛。”
顾柔忙道:“我给你松一松!”她重新扶正他,解开他胸前的几颗扣子,将手伸进去,绕过他的后背扯松了裹布,如是又重新替他穿好衣裳。“现在怎么样。”顾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