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太子妃忆起那日的情形依旧会心惊胆战,她以为皇帝去了坤宁宫,会看到奇装异服的太子发痴发癫,并自此绝望了对这个储君寄托的一切,毓庆宫不会再有什么将来,坤宁宫的门也不会对她打开。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太子去坤宁宫是悼念钮祜禄皇后,他去坤宁宫,是为了博得皇帝的怜悯,为了能再次得到父亲的信任,太子竟然也会为了他的将来努力做什么。
“我本想慢慢来,慢慢地重新让皇阿玛信任我。”太子展开双臂,欲等待太子妃侍奉穿戴,疲倦的脸上神情凝重,轻轻一叹,“可皇阿玛吓着我了,突然间就把什么都交给了我,学富五车的他,竟不知道揠苗助长这个成语吗?”
太子妃麻利地为丈夫穿上袍子,小心翼翼扣上盘扣,不敢叫他在御前有一丝一毫的失态,听得丈夫这声叹息,温和地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且辛苦这一阵。皇阿玛龙马精神,又怎会真的早早退下来,这次正遇上了病,恐怕等皇祖母寿宴一过,你肩上的担子就能轻一些。到时候,你再好好做几件体面的让他骄傲的事,咱们慢慢地来。”
太子哼笑:“能如你所说的就好了,可这些日子我顾此失彼的,连自己做了些什么都不晓得,兴许我肩上压根儿就没扛过什么担子。老大那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和他背后那群狗奴才,就等着捉我的把柄。”
太子妃已将丈夫打扮齐整,宫女最后为太子穿上靴子,她端来参茶叫他喝两口,耐心劝道:“皇阿玛看人看良心,只要你真心实意去做事,哪怕芝麻点儿大的事做得好,皇阿玛都会高兴的。”
妻子如今说话,虽也字字句句都劝自己长进,但不比刚开始时咄咄逼人,要说这偌大的紫禁城,还真是在她面前能寻得一丝安慰,想想他如今也不是没人在乎的人了,兴许他的命,真的会好起来。一时心情便好了,太子拉起太子妃的手轻轻一拍,笑着说:“你也准备一下,谁晓得老太太一会儿高兴了,会不会把你喊去一道见家乡的人。”
太子妃喜形于色,亲自将太子送出门外,方才那点滴温馨足够她高兴好一阵了,驻足在门前望着丈夫离去的身影,心中万千感慨,只盼着太子能越来越好,她这辈子才算是真正有指望了。
宁寿宫里,皇帝从永和宫过来,自然比太子早些到,正与太后说着玩笑话。太后早已望眼欲穿,虽然几十年来难得见几回,家乡来的故人忘了容貌,新人从没见过,可家乡就是家乡,来人就是亲人,这次寿宴最最让她欣慰的,是皇帝为她从草原接了人来。
而太子前来接应时,赫然发现大皇姐纯禧公主竟然随夫家一道来京贺寿,太子妃草拟名册时并没有将她列入,其他几位远嫁的公主也因各种缘故未能归来,乍然见到已在三十之龄的皇姐,想起昔日光景,姐弟俩不免唏嘘光阴如梭,而太子从小跟着皇帝出入乾清宫毓庆宫,与姐妹们的往来也不如其他兄弟,纯禧公主对太子更多的是恭敬,还是之后见了皇阿玛见了皇祖母,才热络些。
永和宫里岚琪听闻纯禧公主来了,催着环春去钟粹宫报喜让端嫔去慈宁宫瞧瞧,自己忙着换衣裳时听见环春说:“咱们大公主都三十岁了呢,奴婢满脑子想起来的,还是公主小时候的模样。”
“是啊,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们能不老么?”岚琪凑近看镜子里的自己,怕眼角的细纹没遮盖好,又怕鬓间露出白发,这些天玄烨总是闹她,要在她的头发里找出白发,可翻了几天也没看到,那个人盼着与她白头到老,可岚琪却不愿青春流逝的太早。
公主归来的惊喜,让端嫔满心安慰,她比谁都早赶到宁寿宫,但太后与纯禧说着话,容不得她们母女太亲近。还是皇帝体贴,那日晚膳后就说公主在京的宅子许久没人住,就留在宫里直到寿宴后回科尔沁。端嫔带着女儿回到钟粹宫,勤贵人的年纪比公主还小一大截,前来相见时,气氛委实有些尴尬。
因公主回来一趟不容易,岚琪几人在宁寿宫见过就罢了,没有跟来这个妨碍她们母女相聚,倒是荣妃自小就看着纯禧长大,等同母亲一般,才与布贵人等一道在眼门前说话,钟粹宫里喜气洋洋,荣妃和布贵人自然也盼着她们的女儿几时能回京就好了。
夜渐深,客人散去,端嫔要与女儿同塌而眠,女儿伺候她洗漱时,终于没有别人在了,端嫔便道:“寿宴还有些天,这几日我向皇上请示后,你离宫去一趟恭亲王府吧,你阿玛身上不大好,时好时坏,总不是个法子。你亲娘没了时你不能回来看一眼,别再留下什么遗憾了。”
纯禧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反而更能体会这其中的感情,对于她自己来说,养母生母真的不再那么重要,而养母对自己的恩情,才值得她一辈子报答,但既然母亲这样说,只要皇帝不反对,她应该去看一看亲生父亲。
而说起这些年宫里的事,纯禧感慨:“太子变了好些,今日乍一眼见到,他认得出儿臣,儿臣却没把他认出来,倒是那一身衣裳叫我知道那是太子,真想见见其他兄弟姐妹。”
端嫔只叹:“太子也不容易。”
纯禧则道:“我听说了,阿哥们都不容易,这就都当差了。”而她幼年与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往来亲密,不免笑,“明儿都要见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