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实也不简单,竟然能如此轻易地从张殷殷天狐之术中抽身而出。
纪若尘手持茶杯,只是凝望着杯中其清如水的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那少年又从后厨走出,将一壶酒和四样冷盘放在了那粗豪壮汉的桌上。他一放好酒菜,就想溜回后厨。哪知那身着麻布长衫之人双目不开,就将少年一把提了过来,道:“把那桌上的酒菜一模一样的给我们也来一份!”
少年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回后厨去了。
在这本不应有客的时候,悦来客栈却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转眼又来了三拨人马,有二三人的,也有七八人的。他们不管人多人少,都各据一桌,转眼间将小小的客栈正堂挤得满满的。
人一多,客栈中反而安静下来,除了初坐下时点菜要酒外,就再无人作声。各路人马你盯我,我瞪你,杀气渐生,反而把正中的纪若尘三人忽略了。
只把那送菜上酒的少年累了个半死。
然而这还不算完,眨眼间又有三拨人挤进了客栈,四顾之下,却发现堂中只余一张桌子。当下都向那张桌子挤去,三方十人才挤出两步,就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转而相互瞪视,争吵了起来。
“就凭你们玄元殿,也想来此分一杯羹吗?”
“怎么,遗照宗何时变得如此蛮横了?我们玄元殿虽小,可也不畏惧强梁!况且老夫怎不记得贵宗已能号令天下了?”
“呀呀呸!你们都让!这张桌子当然该是我三极宫所有!”
就在三方吵吵闹闹之际,忽然有一物从门外飞来,端直落在了那张桌子正中,竟发出有如雷鸣般的一声闷响!一道寒气随即从那物中散发出来,内中蕴育的无穷潜劲不光将相争的三方人众纷纷推开,也将相邻两张桌子上的人一并冲得东倒西歪。
客栈中登时乱成了一团,你挤到我,我踩了你,好不容易众人才骂骂咧咧,立定坐稳,再向那张桌子一望,登时人人倒吸一口冷气,所有不清不楚的话都吞落肚去。
桌子的正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把古剑,剑鞘上那‘玄冥伐逆’四个篆字,杀气腾腾,异样的刺眼。
“这张桌子当然是我的。”一个冰冰冷冷的声音从客栈外传来。
众人大惊转头,这才发现一个如冰如剑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立在客栈门口。
剑芒。
无以计数、纵横交错的剑芒!
所有的剑芒聚合一处,骤然亮了十倍,一时间光芒映透夜天,竟生生将洛水之畔那道冲天的宝光给压了下去!
剑芒一闪而逝,玉虚真人现出身形,当空飘退十丈,方才止住了退势。在他双肘及双膝处各伸出十余道淡黄色有若透明的飘带,在空中缓缓舞动。
两道细细的血流从玉虚真人鼻中缓缓淌下。他并不擦拭,列缺古剑一提,遥指对面立着的一个老者,冷道:“无垢山庄虽素来与我宗不睦,但您若再进一步,从此可再无相见余地!还请忘尘先生三思!”
忘尘先生面色如玉,鬂发高高挽起,仅以一截松枝别住。他身着牙白织绵龙纹长袍,手持一口淡黑古剑,神情从容,意态逸奇,犹胜玉虚真人三分。
他嘴角一扯,轻笑道:“自当年那件事后,我本就没想着还要和贵宗留什么相见余地。”
参星御天大阵周围依然是星光点点,雷声隆隆,又时时有阵阵冰雨落下。归元洞府王天师尽管攻势如潮,但威势十之八九都被参星御天阵给抵了过去,实在挡不得时,太微真人才会偶尔出手抵御一下。
阵外玉玄真人已尽落下风,只得以一把玉剑守紧八方之位,苦苦抵御着魏无伤的狂攻。但她道法剑术以绵密悠长见长,看似情势危急,但再支撑个把时辰还是绝无问题的。
夜空中二十八颗参星回旋飞舞,一道道光迹忽亮忽黯。参星明暗之间,早已将十余位修道者送上了不归路。修道者一旦被这二十八颗参星击中,一团光影爆过后直接就是形神俱灭之局。是以后来有一些反应快的修道者,刚被参星袭中,立刻以兵刃反刺自身,只希望能抢得一点轮回的可能。
光迹湮灭又生成。
自开战以来,道德宗镇守二十八宿方位的弟子已有七人陨落,但大阵外围攻的修道者们也早已不复先前的英勇。神物再好,总好不过自己的性命。修道者人数虽众,道行虽高,但毕竟是乌合之众,在道德宗不动如山的意志前,终于有了退缩。
玉虚真人又向忘尘先生冷笑道:“难道你以为你能从这参星御天阵夺走神物吗?”
忘尘先生微笑着,傲然说道:“我可非是为神物而来,不论它是什么,我都不感兴趣。”
玉虚真人喝道:“那你这却又是为何?”
忘尘先生未发一言,却身形忽动,已直冲入下方宝光当中!
玉虚真人双瞳急缩,列缺古剑一领,身周飘翎舞动,徐徐降下。
他并不着急。
篁蛇神物又岂同凡品?此刻神物尚未出世完毕,宝气仍未完全收敛。纵以忘尘先生道行之强,一触到神物,真元也必被神物宝气扰乱。玉虚真人只消守候一旁,忘尘先生就休想携宝而归。身带如此神物,还能挡玉虚一剑而不死,那已是神仙了。
玉虚自以为一切皆在掌控中,正准备伺机而动。哪知他面前突然宝光骤亮,一道无法言喻的宝气扑面而来!玉虚只觉得周身真元如沸,骇然之下,忙让到了一旁。
呼的一声,神物有若一颗流星,冲天而起,所过之处,所有修者无不纷纷走避,有那道行低些避不开的,则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真元,一头从空中栽下。
于是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神物越飞越远,转瞬就消失在天际。
忘尘先生身形如烟,向参星御天阵外冲去,长笑道:“我并不想要神物,只是想让你们拿不到它而已!”
他话音未落,玉虚真人的剑芒已衔尾追来,眨眼之间,列缺与淡墨色古剑又已相击三次!
忘尘先生速度骤然加快,如流星般远遁,刚才的一声长笑犹在空中回荡,只遁去的方向上一溜血雾渐渐散开。
此际景霄真人正自目送着虚玄三位真人在夜色中远去。他看似平静,然而却绝不轻松。神物冲天而起时,连他也受到波及,眉心凤冠忽隐忽现。就在这前防虚玄、后御宝气的刹那,景霄真人忽觉后心一点刺痛,然后周身真元极速溃散!
这一刻,万籁无声。
他低头看了看胸口露出的一截暗淡无光的剑尖,五指轻握松纹古剑,淡淡问道:“是哪位高人?”
背后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贫道虚无。景霄真人可以上路了。”
景霄真人淡然道:“也未见得。”
背后那人并未作声,瞬间抽出长剑,就隐没在夜色之中。
景霄真人额心凤冠隐去,双目渐渐黯淡无光。他低低地道了声:“殷殷,星蓝……”就此闭上双眼,徐徐当空坠落。
此时,洛阳郊外已是灯火俱灭,万籁俱寂,惟悦来客栈中灯火通明,在无边的茫茫夜色下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