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没有了?”
张氏苦笑道:“三郎自小在寺庙里长大,从没见过外人,哪里来的意中人?”
张桂花默然片刻,“既然如此,表哥为什么对我退避三舍?他是不是讨厌我?”
“不,这和你无关。”张氏鼻子一酸,泪如雨下,“是我造的孽……”
忆起早逝的亡夫,再想到注定孤苦半生的儿子,一时悲从中来,愈合的疮口重新皮开肉绽,麻木的心再度碎裂成一瓣瓣,彻底淹没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
张桂花坐在脚踏上,听张氏讲述她当年怎么和李郎相遇,怎么突破重重阻挠和李郎成为夫妻,又怎么被家人强行拆散,在庵堂中度过十几年光阴……
她静静听着,目光从凄然逐渐转为黯淡。
直到天边聚起层层叠叠的璀璨云霞,张氏才把当年的种种全部讲完,末了,她长叹一声,“是我们家没这个福气,不能把你迎进门。”
她存着亲上加亲的奢望,所以暗中留下张桂花送的簪子,但李南宣的话打破了她的幻想:张老太爷当年和她断绝关系时,那般果断干脆,现在涉及到他幼女的终身归宿,更不会轻易改变态度。张桂花对儿子情有独钟又能如何?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稍有不慎,只会落得一个比她和李郎更加凄惨的结局。
张桂花擦掉脸颊边的泪水,“姑姑,我恨你。”
恨你不能给表哥一个清白的出身,在他和我之间划下一道天堑,恨你之前给了我希望,现在又亲手粉碎我的希望。
丢下这句话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渡口下船之后,一行人重新登上马车。孙天佑骑着一头毛驴,缀在马车旁边。
宝珠掀开车帘:“这条路不是进城的方向啊?”
马车不止没有走进城的大路,还拐了个弯,离城门的方向越来越远。
李绮节朝孙天佑看去。
孙天佑甩了个空鞭,笑而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在冰川里洗过似的,清冽干净,情深似海。
任谁浸润在这种目光中,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李绮节心有所觉,脸上的热意再度沸腾起来,手心一阵阵发烫,胸腔中跳动的节奏骤然加快,马蹄声,宝珠和进宝、阿满说话的声音,风吹过枝头的飒飒声,鞭子落在车辕上的脆响,全部汇聚在一处,成为一种模糊不清的嗡鸣。
此刻,唯有自己的心跳声清晰无比,一声比一胜猛烈,一声比一声激荡,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随时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等马车顺着土路转过一座座小山包,眼前豁然开朗,远远便能看见一座矗立在北面的球场和周围鳞次栉比的木质建筑。
隔得老远,依然能看出市坊间比肩接踵,人潮汹涌。
孙天佑收起玩笑之色,目光像带了钩子,牢牢锁在李绮节身上:“这些是按着你的设想一步步筹建完善的,为什么不来亲眼见证它的辉煌?”
李绮节久久无言。
“我知道你想来。”
孙天佑翻身跳下毛驴,走到马车旁,“我说过,只要你开开心心的,我就别无所求。在我面前,你不用隐忍什么。”
不等李绮节开口,他忽然咧开嘴巴,一下子变得嬉皮笑脸,“你什么都和花庆福说,对我却吞吞吐吐的。难道在你心里,我还不如那个合伙人花庆福吗?你可别忘了,咱们俩年底就要拜堂成亲的,我才是你的夫君!”
李绮节不想笑,但嘴角却不由自主掀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孙天佑伸手,掌心盖在她搁在车窗边沿的手上,轻轻握紧:“三娘,你想去哪儿,想看什么,我都会带你去!”
李绮节没有抽回手,“一点都不介意?”
孙天佑摇头:“不介意!”
“成亲以后也是一样的?”
孙天佑一脸理所当然:“那当然了!”
轰隆阵阵,球场的方向接连不断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仿佛地动山摇,老马和毛驴有些受惊,阿满和进宝连忙掏出草料,安抚几匹老伙计。
宝珠很会看眼色,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李绮节望着远处拥挤的人流:“球赛已经开始了。”
她的态度中不知不觉透出一点亲昵来,孙天佑心里有些发痒,得寸进尺,牢牢攥着她的纤纤十指,不肯松手。相识以来,头一次能够摸到她的手,也算是一亲芳泽了。他心里美得冒泡儿:“不碍事,我让花庆福留着包厢呐,咱们可以从后楼的廊道过去。”
“不用了,在这看也是一样的。”
“在这能看到什么?”孙天佑撩起袍子,跳到马车外边,掀开车帘,“里面都打点好了,待会儿你披上斗篷,跟我一块儿进去,没人会注意到咱们。”
李绮节想坐在球场里看完第一场正式的蹴鞠比赛,想看看大哥他们训练半年的成果怎么样,想问问现场的观众们对改革过后的蹴鞠花样有什么看法,想和花庆福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没来之前,她想做很多事,但碍于身份,什么都不能做。
孙天佑看出她的心事,为她准备这一场惊喜,她忽然觉得,看不看已经不重要了。
“以后如果我想做什么坏事,你也得给我打头阵!”
孙天佑展眉浅笑,“好,说定了!”
他笑起来时,俊朗的五官愈显深邃。颊边的酒窝像掺了蜜糖,甜丝丝的。
李绮节抿嘴一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个浅浅的笑涡,她可以对天发誓,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不带任何暗示。
然而孙天佑已经傻了。
很快,她开始后悔这个略显轻浮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