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是不怎么想去的,多繁华的盛景她都早已看过无数,彧朝的京城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反而现在乡下的平淡生活让她过得很舒坦。
但如果需要,她却也不会退缩。
她对自己的身世有所猜测,虽不明白卫家为什么只是远远关注着却没有来认亲,但她有预感,恐怕迟早都得回去。
回去后呢?
乡下的冲突和波折只是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今天我摘了你家蒜,明天你抢了我家的水,互相叫骂几句,转头又是和睦的邻里。而高门里的争斗却是你死我活的搏杀,她听说过,也曾亲身经历过,在她这几年默默受了卫家好处的同时,心里就做好了被搅入其中的准备。
当年,她为什么会被人偷出来扔到河里?现在,亲生的父母正处于怎样的境地?她是卫家的孩子,还是与卫家有亲人家的孩子?这些她也都想知道。
但这所有的想法在心里过上一遍就又被堆积在了角落里,现在她还是白水村郑家的闺女,那些事情待得临头时再说似乎也并不迟。
而现在村里的大事就是景公子把村子后头的两座山给买了下来,连着山脚下的一大片荒地一起,招募了附近几个村子的汉子来开荒。
四月的天气已十分和暖,又正是农闲时候,许多闲在家中的男人们都来了,甚至有在镇上找到短工的也辞了工过来这里开荒。
开荒虽辛苦,但一天却有足足五十文工钱,这得是寻常的短工干上两天才能比得上。
在开荒的同时,茶树苗也陆陆续续的运送过来了。
但树苗并不多,不过两车而已,更多的是直接运来了茶树种子。
云萝看到这些种子的时候愣了下,然后才隐约想起来,这个时候,大概,可能,都是普遍采用种子直播的方法来繁殖茶树。
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直接就这么下种吗?”
小王爷如何会晓得这种事情呢?听到云萝的问题发现回答不出之后,当即招来了种茶师傅。
说师傅,其实就是一个有种茶经验的老茶农。
种茶师傅朝他们行了礼,然后跟云萝说道:“这其实就跟种庄稼一样,播下种等它发芽,不出几年就能成园了。”
云萝就又问了一句,“直接播种不会改变茶树的性状吗?”
这话让种茶师傅愣了下,他原本以为这个小姑娘只是好奇问一问,看在爷的面儿上就随口应付两句,却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的问题。
不过这个小姑娘跟爷的关系不浅,他也不敢不敬,只能指着旁边的两车茶树苗说道:“您瞧这些苗子,就是都经过了筛选,尽可能的把性状不同的茶苗都挑拣了出去,可惜树苗运送不易,不如直接下种方便。”
云萝认真回想了下,她对农事不懂,但却也知道茶树的繁殖方法有一种是扦插,就如同有些药材的培育也是用扦插更好,更能保持原株的性状。
“你可以试试扦插。”
“扦插?”师傅一脸茫然,“跟柳树似的直接折了枝条当苗来使?从没听说过茶树还能这般种植的,况且,那得折上多少枝条才够啊?”
云萝摇头,“不用一整根枝条,而且也不能是老枝,得是当年新长的枝条,带着一片大叶和细芽的一截就能育出一棵树苗。”
种茶师傅下意识的就要反驳,这不是胡闹吗?那么一点细芽如何能够种得活?
话将出口,却忽然听见身旁的小爷轻咳了一声。
他顿时一个激灵把话都咽了回去,僵着脸不说话了。
云萝看了景玥一眼,又看着种茶师傅说道:“你去试试,或许就成了呢?”
“姑娘说得是,我回头试试。”
云萝看着他的表情,只看到一片不以为然的敷衍,便也觉得意兴阑珊,将手里圆滚滚的茶树种子扔回到了麻布袋子里,然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仅是这样怕都要被人以为多管闲事、不懂装懂。
景玥紧跟其后,侧头看着她说道:“没想到你竟还知道如何种茶。”
“我不懂啊。”她回答得特别耿直,“只是听说过一些,就多嘴说了两句,但用扦插确实能更好的保留原株的品质和特性,你如果不嫌麻烦,可以让你家的师傅们去试试。”
听说过?从哪儿听说的,又是听谁说的?
如此明显的破绽景玥丝毫不顾,他转头看着那个摇头离开的种茶师傅,眯了眯眼,然后笑着对云萝说:“好,我让他们试试。”
答应云萝的事他从不含糊,回头果然吩咐了下去让几个种茶的师傅都试试新的育苗法,并在两年后成功的用扦插法培育出了一批新的茶树苗,几乎完美的继承了茶树原株的品质,短时间内为他搂回了一大笔银子。
可惜育出那批茶树苗的却并不是今日与云萝说话的这位师傅,而是另一个年仅十九岁的伙计,现在更还只是个来开荒打短工的农家少年。
此乃后事,且不说。
云萝在外面看了这个时代的种茶方法后就转身回家去了,她最近正在研究一款祛疤膏,就快要成了。
第二天,又逢书院休沐,将近中午,食肆里已经忙完,午饭还不到时辰,下午的卤味也可以慢慢准备,这是家里一整个白天中最清闲的时段。
郑丰谷闲不住,就拿了柴刀在院子里把干树枝砍成等长的一截截,刘氏和云萱坐在灶房门口把压榨了一上午的豆干从麻布里一块块的抖出来,郑嘟嘟拿着他新得的彩漆木马出门找他的小伙伴们玩耍去了,文彬和云萝坐在屋檐下说悄悄话。
“三姐,这两天镇上都传遍了,屠二爷要被净身逐出屠家。”
“净身出户?他能答应?”
“这个我们就不晓得了,不过我听说,这几天屠家的族老和管事们都住在屠家的大宅子里,有人说是在商量兄弟分家的事,也有人说是在商量如何将屠二爷逐出家门,可惜嘉荣师兄这几天也没来书院。”
“就算他来了,你也不能去问他家的私事。”
文彬咧着嘴嘻嘻笑了两声,眯着眼说道;“如果真被逐出家门,大嫂往后可就没了最大的依仗。”
“再落魄,你也不能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云萝打开手中的瓷瓶,从里面挑出了一点灰黑色的药膏,轻柔的在手背上推开抹匀,那里就仿似被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灰。
待得半刻钟后用湿布将它擦去,却见那一片肌肤格外的细腻光滑。
凑近闻一闻,清香中带着淡淡的苦涩味,并不难闻,当然也不怎么好闻。
文彬看着她折腾,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就跟你说说,在外头,我从不说别人的坏话。”
他可是要科举当大官的人!
凑近过去看云萝手里的瓷瓶,问道:“三姐,这又是啥?咋是这个颜色?”
正说着话,就听见一阵车马声在他家大门外停了下来,看到从马车里出来的人,文彬惊讶的说道:“嘉荣师兄,你咋到我家来了?”
屠嘉荣朝文彬笑着晃了晃手,然后回身从马车里扶下了个年近不惑的妇人,妇人的后头,又出来一个穿青布衫的中年男子。
马车边还跟了一骑,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人翻身下马,看不见他的脸,但从身形和露在外面的肌肤来看,这是个年轻的男子,应该就是屠嘉荣那个被大火烧毁了容的亲大哥。
车马和下人都留在外面,只一家四口相互扶持着进了大门,那中年妇人率先开口朝郑丰谷和刘氏说道:“冒然登门,打扰了,我是嘉荣的母亲,这是他父亲和大哥。”
刘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屠家的大爷、大太太和两位公子,慌得手里的豆干都差点摔到了地上,忙站起来说道:“快……快请进屋坐。”
这不是文杰媳妇的娘家大伯和大伯娘吗?咋跑她家来了?
刘氏心慌慌,和郑丰谷对视一眼,只能是先把人请进屋里来。
他们却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院子里就朝着站在屋檐下的云萝躬身一拜,屠大爷代表一家人说道:“多谢萝姑娘出手相救,我们一家人都铭感五内,往后但凡您有任何吩咐,老夫必竭尽全力。”
云萝的目光却在屠嘉荣大哥的脸上落了一下,然后摇头说道:“我并没有做什么,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屠大太太双眼含泪,说:“于您只是举手之劳,对我家来说却是救命般的恩德,萝姑娘实乃是我家的大恩人。”
这么大的帽子落下来,云萝不禁有点尴尬,“我叫郑云萝,您叫我名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