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粥煮稀饭,人就得时不时的拿着铲子搅几下,不然米粒沉淀到锅底,会慢慢的黏在底上然后焦糊,面上却还水当当的,再一搅,顿时整一锅都是焦糊味儿了。
外头一院子的人围着桌子把稀饭吃得稀里哗啦,云萝三姐弟却躲在屋里吃着各种口味的糕点,吃得食不下咽,好想来碗水。
刘氏捧着一块绿豆糕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只感觉良心都在火海油锅里被煎熬。
“娘,你怎么不吃呢?”文彬啃得满脸渣渣,抬头问道。
刘氏沉默了会儿,摸着他的脑袋说道:“娘不是很饿,这些糕点就留着给你慢慢吃吧。”
“天儿这么热,再放下去都要放坏了,三姐说,不能吃放坏的东西!”又给她塞了两块,然后转头去跟云萝说道,“三姐,你说我以后还能跟你认字吗?爷爷奶奶刚才都没说呢。”
云萝瞥他一眼,说:“怕什么?我教,你学着就是。奶奶要是再来闹,咱就去找里正和族老来给咱评评理。”
可没有供养着大儿子大孙子读书,却不许小孙子在家里自己学着认识几个字的道理。
又没有吵着闹着的也要去学堂里读书。
他们可是一点都没有给家里增添负担呢,就连书都是自己找别人去借的!
就看你们有没有那脸让别人知道,家里有个秀才大伯,还有个马上要去考秀才的大堂哥,小堂弟想识得几个字却还要问别人去借书。
这一个晚上,郑丰谷又一次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不过今天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他媳妇陪着他。
以前,他是真的从没有让自己的儿子也去读书的心思,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而是……就是从没想过这回事儿!好像潜意识里就认为了他们两家人,包括他们的孩子们,身上所背负的全部责任就是要全心全意的供着大哥和大侄子读书考科举,读书啥的,只需要交给大哥和大侄儿就够了。
可是今儿傍晚,突然听到了儿子的朗朗读书声,郑丰谷的心里忽有些滋味难言。
他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滋味,就好像有长着软刺的藤蔓纠缠在心上头,让他难受得慌。
同一时间,在上房的郑大福也是辗转不能睡,孙氏倒是在睡前冲着西厢那边骂了几声之后,一躺到床上就呼呼睡了过去。
过了很久,一直到外头安静得似乎连蛙叫虫鸣声都没有了,也不晓得到了什么时辰,郑大福才迷迷糊糊的好像睡着了。
他还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两个声音在读书,一个音调平缓嗓音却清灵,一个脆生生活蹦乱跳。
“天地玄黄。”“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宇宙洪荒!”
“日月盈仄。”“日月盈仄!”
“辰宿列张。”“辰宿列张!”
“……”
“谓语助者。”“谓语助者!”
“焉哉乎也。”“焉哉乎也!”
郑大福猛的睁开了眼睛,只感觉脑袋都昏沉沉的,好似整个人都使不上力气了。
此时天色已亮,白色日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屋里却还蒙蒙的。
然后,他听见有人在外头院子里说话,说:“你先跟着我完整的读上三遍,然后我再一句一句的教你。理解了意思,你记起来也会更容易些。”
“好的三姐!没问题三姐!”
“三姐三姐,我也想学!我就站在旁边听着,不会打扰你和小文彬的!”
云萝他们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
忙着上山、干家务活、打猪草、放牛、做针线,还要读书。
他们并没有因为读书而耽搁了原本就要做的活计。
村里的人听见他们几个孩子走在路上还念念叨叨的,得知了他们在家里读书,都纷纷夸赞郑大福有福气又疼爱孙子孙女,隔壁的大牛媳妇天天听着墙那边的朗朗读书声,更是羡慕得眼都红了,好几次话里话外的都想让她儿子过来串门,顺便学几个字。
郑大福走在外头,听见村里人的一声声夸赞和羡慕,面上笑呵呵的应着,胸口却有一股心火正越烧越烈。
他觉得,他那小孙子或许还真有几分读书的天赋,因为这才不过短短几天,小娃儿就已经能顺畅的背出很长一段《千字文》了,还能将那里头的意思都说得头头是道。
更让他惊讶的还是三孙女,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竟连读书都变得那样厉害,不过还是个八岁的孩子,看起来才那么点点大,却一字一句的教导着弟弟妹妹读书识字,他听着竟觉得她似乎比学堂里的先生还要教得更好些。
他记得,以前长子和长孙刚开始读书的时候,背得可辛苦了。
郑大福只觉得心火灼烧,越是看着小孙子读书,他就越难受,还有些隐隐的不安。
他并不是真见不得小孙子好,这毕竟是他的亲孙子呀,他怎么会不盼着他好?只是家里的情况确实是负担不起又一个读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