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苒心中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躲避也不是办法。蒙冲让他们去他的庄子必是打定了主意,要寻机单独和她会面,她正好趁此机会把话和他说明白。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蒙冲这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道:“六小姐看上去脸色不好,可还走得动?若不介意的话,我这匹马还算温顺,让它驮六小姐过去吧。”
江苒没有拒绝。
她只是瞥了一眼,便已明白,蒙冲的情绪已经压抑到极致,只要一个小小的导火索便要爆发。她不能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出来。
她走到马边,正要踏上马镫。一双手忽然伸过来,牢牢扣住她纤腰,将她腾空抱起,侧放于马鞍上。
她猝不及防,差点失声惊呼,总算及时反应过来,强行忍住。蒙冲,他竟然……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耀和鸣叶都变了脸色,周围护卫纷纷低下头去。这举动实在放肆!
蒙冲却已神色自若地牵起缰绳道:“走吧。”仿佛他做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坦然自若的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鸣叶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吭声。郭六小姐是假的是绝不能揭破的秘密,连这些护卫都不清楚实情。蒙将军只要掌握这一点,就能把她们吃得死死的。
不管对方现在是出于什么目的没有马上揭穿,她们都已陷入绝对的被动,没了与他讨价还价的资本。
*
蒙冲的宅子果然不远,是一个三进的带园子的小宅院。
蒙冲牵马进了轿马厅,正要伸手将江苒抱下来,鸣叶快步上前,战战兢兢地道:“姑娘,我扶你下来吧。”
蒙冲冷笑一声,看向江苒,触到她隐含乞求的眼神。他微微一愣,手抬起又放下,默默退开一步。
江苒扶着鸣叶踩镫下马,蒙冲找来一个管事娘子让她带江苒去内宅休息。又给周耀等一干护卫安排好喝茶的地方,回身说还有些事要处理,转身告辞而去。
内宅中,管事娘子将江苒引进一间屋子告退。
江苒站在门口,望向屋内,心里一阵恍惚。
这里的格局和她在卢州的书房一模一样。有一整排的明亮的窗户,窗下放着宽大的竹木摇椅,铺着米色绣水仙花的漳绒垫子;摇椅旁是伸手可及的大书案,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颜料画纸;书案对面则是不到一人高的书架,书架顶部放着应季的杜鹃盆花,香气浮动,花香满室。
她走过去,在摇椅上坐下,任和暖的阳光透过洞开的窗户照在身上。在卢州的岁月里,她曾在无数个午后躺在摇椅上,用一本书盖住眼睛,在暖洋洋的阳光沐浴下沉沉入睡。
熟悉得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这里你可还喜欢?”门口传来青年低沉的声音。
江苒循声望去,他在门口,高大的身形沉稳如山,逆光而站,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两人,只有鸣叶守在她身边。
蒙冲走进来,吩咐鸣叶道:“你去守在门口,谁也不得放入。”无形的威严自举手投足间散出,虽没有故作厉色,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违抗的气势。
鸣叶心头一跳,迟疑地看向江苒。江苒冲她点点头,鸣叶行了一礼,默默退到门外。
蒙冲“啪”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鸣叶大急,却无计可施,更不敢召唤不明真相的护卫,在门口忐忑地等待着。
*
屋内静寂得可怕。
蒙冲一步一步走近江苒,身姿挺拔,步履坚定。浓黑的剑眉下,灼灼生光的虎目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牵肠挂肚了一个月的小少女。
他个子很高,肩宽腰细,哪怕仅仅在走动,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蕴藏了无穷的力量与压迫感,气势惊人。
他在江苒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形挡住阳光,形成一片浓郁的阴影笼罩住她。
“苒苒,为什么不认我?”他低头俯视她,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下,终于控制不住愤怒和疑惑,发出铮然而质疑的声音。
江苒缓缓从摇椅上坐直身体,两手交握,迎向他的目光。
冷淡而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目光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他心头高涨的怒火。这是她戒备而拒绝的姿势。
每一次,他对她气怒交加,她总是如此,而他对这般的她根本无计可施。
蒙冲骤然气馁,咬了咬牙,强行抑制住内心出离的愤怒,放低声音,一字字问道:“卢陵驿中,你为什么不认我?”
“当时的情况,我不能认你。”江苒避开他的目光,淡淡答道。她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但到底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是十一殿下胁迫了你?”蒙冲也不是傻子,立刻推断出大致的情况,“你从陈文旭那里逃出,恰好撞破他私自出京的事,他就挟持了你?”
江苒没有说话。
蒙冲握拳,指尖深深刺入掌心:“我问他知不知道你在哪里,他竟然骗我!”
江苒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觉得蒙冲情绪不对,若是因为她的事让蒙冲对卫襄心有芥蒂就不好了。她想了想,为卫襄解释了一句道:“当时我落入他手,曾请求他不要累及无辜。”
蒙冲冷笑:“你也别以为我是傻的。以十一殿下的性子,岂是任人摆布的?他不过是不想让我找到你罢了。”
江苒哑然。卫襄确实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要说初相识那会儿她就能说动他,连她自己都不信。
蒙冲看了她一眼,只觉心火腾腾而起:“他劫持了你,你还帮他说话?苒苒,你莫不是看他年少俊美又位高权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他触到了对面少女猝然冰冷的目光。
“住口!”她眼圈微微泛红,单薄的身子因气愤而发抖,开口,一字一句地道,“蒙守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蒙冲牙齿咬得格格响,懊恼地空锤了下拳头。他怎么又犯同样的错误?从前就是这样,老是说话间就得罪了她,比不得陈文旭会花言巧语讨人欢心;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她,又说这种戳她心窝子的话,他明知她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