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澈被他逼问,只觉得无奈,道歉说:“对不起,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何明乐牢牢看着他,浑身发抖,半晌才说:“一会儿来跟我吃饭,慢慢说。”
顾澈摇了摇头:“老师,我傍晚的机票。”
何明乐怒声:“退了!我给你买!”
“老师,”顾澈又叹气,“我有个学生在准备开学的演奏曲目,需要我帮忙,明早还有课。”
何明乐转头,出乎意料道:“你在教书?”
“对,琴行,我家楼下不远。”
听这个形容,就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作坊,何明乐气得脸发紫:“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顾澈走近,拍了拍他的背,笑道:“老师你也别气了,要不是学生有课程我也打算多待几天,陪我儿子。”他拿出手机,“老师给我号码,以后经常联系你。”
何明乐“哼”了一声,半晌没动静,直到顾澈又无奈地喊了声老师,才气冲冲取出手机。
轻言细语了没几分钟,何明乐不知道从兜里掏出什么,塞他手里。
“这是我钱包,里面卡里的钱你全拿去用!买一架好钢琴。”
“……”
顾澈连连后退,不住摇头,何明乐又开始生气,气得抬手抹了下眼睛,七十多岁的人当众掉下了眼泪。
随行说:“老爷子年纪大了,容易伤感,是这样。”
说着,取出纸巾递过去。
随行现在才知道他叫顾澈,又说:“老爷子总想起你,说你是他最得意也是最遗憾的学生,非常痛心,不知道为你难过了多少次。”
顾澈叹气,上前拥抱了老头,没几句,又逗的他笑了出来。
半晌,有领导来找何明乐,半哄半劝,总算给他弄走了。
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顾澈垂下目光,走了会儿神。
半晌,耳边传来时恬的声音。
“爸爸,当时要没有时燧,你现在会不会很厉害?”
顾澈稍微思索,说:“或许吧。”
“那我希望时光倒流。”时恬眼睛发红,认真道,“你没碰见他,一心一意弹钢琴。”
顾澈眉眼弯弯,笑了:“那就没有你了。”
时恬怔了一秒,说:“没有我,那就没有我。”
顾澈想了想,道:“其实爸爸算例外。对大部分人来说一生遇到的就是最好的,但还有一部分人,比较不幸,而这种不幸永远无法改变——”
他拍拍时恬的肩膀,“爸爸呢性格比较佛,即使不幸,也觉得是命运的安排。在还为数不多的余地里,我想找到让我觉得美好的东西。”
没等他乖儿子做出回答,顾澈继续说:“你就是爸爸的美好。对我来说,看见别的生命鲜活,漂亮,有无限的期待,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听到这儿,时恬用力吸气才能不哭出来。
顾澈赶紧安慰他:“别啊,大学生了,让同学看见不好。”
时间快差不多了,顾澈说:“送我去机场吧。”
去机场的一路上,时恬翻来覆去想着顾澈这几句话,临上登机楼,才猛地反应过来——
顾澈准备进去,被时恬牢牢拉住。
少年牵着他手腕四下张望,发现还有两三个被爸爸妈妈送到学校的同龄人在哭,顿时不装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同时,时恬说:“爸爸,其实从生下我后,你就再也没有自己了吧。”
顾澈视线压低,似乎很惊讶,看着他。
“你说你看到我觉得很美好。我要上大学了,这个暑假你拼命教学生,早出晚归,每天弹钢琴弹到很晚,手指流血——”
时恬吸了口气,“你是不是在转移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到学生身上。”
周围行人来来往往,航站楼,飞机落地的轰鸣和啸叫响彻云霄。
此刻,眼前,却无比的安静。
时恬说:“我不想成为你期待着活下去的东西,也不想你的学生成为你期待着活下去的东西,我想你能真正珍惜自己。”
以前时恬没想过,顾澈平静温和的原因,可能是他再也没看过自己的内心。
而是转移目光,期待时恬,期待他的学生。
麻木内心,把自己当成角落破败不堪、不值得回顾的狼藉。
可是,时恬希望他能为自己活起来。
角落里的那个弹钢琴的少年还在闪光,直到现在,没有因为被揉碎过而污秽,再不值得被爱。
……
“爸爸,别再看别人了,看看自己吧。”
机场的轰鸣终止,耳畔寂静,只有时恬眼睛通红地看着他,声音哽咽。
顾澈安静了几秒,心里好似洪流冲刷,兵荒马乱
他想说什么,安慰时恬让他不哭。
但在这一瞬间,顾澈却失语了。
他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重新抱抱时恬,说:“爸爸回家了。”
时恬哭的更凶了:“爸爸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顾澈眼皮轻轻颤了颤。
没说话。
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停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