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舅父眉头紧皱,还想劝他,他朝祝舅父作揖,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从祝家回来以后,贺枝堂回到自己的屋子,躺了一天一夜才下床。
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管家迈步进屋,小声问贺枝堂:“少爷,太子妃殿下信里怎么说?”
贺枝堂回过神,收起信,淡淡地道:“不必安排船了,太子妃会派宫中的太医来家里为爹爹看病。”
姐姐不想见贺老爷和祝氏,信中劝他们不要进京。
管家点头应是,道:“大官人病着,确实不宜远行,太子妃殿下想得真周到。”
贺枝堂脸上闪过一丝没有意味的笑,拿着信,转过屏风,穿过穿廊,去了正院。
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正好迎面走过来,看到他,忙问:“京里来信了?太子妃肯不肯见你爹?”
贺枝堂摇摇头。
祝氏面露失望之色,转身回正院,进了里间,对床上躺着的贺老爷道:“你死了心罢,太子妃不愿见你。”
贺老爷额前勒了包头,半躺在枕头上,神色萎靡,闻言,神情更加黯淡:“三姐还是不想见我……我是她爹啊……”
他想弥补三女儿,想对三女儿好一点,三女儿却不肯见他。
贺枝堂冷笑了一声:“爹,您只是我和枝玉的爹。”
贺老爷和祝氏都愣住了,同时抬起头。
贺枝堂站在门口,逆着光,面容模糊,道:“从小到大,我和枝玉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太子妃只能拣我们挑剩下的,一家人坐着吃饭,太子妃只能动跟前两盘菜,从头到尾一句话不敢多说,出门见客,我和枝玉是少爷,是四小姐,太子妃只能去陈家坐坐……”
他顿了一下,看着贺老爷,眼圈发红,“爹,您明明知道太太是怎么对太子妃的,装聋作哑,只当不知道。太子妃是您的女儿,不是猫猫狗狗,给几碗饭喂饱了就行!她现在嫁人了,过得比在家好多了,您何必要见她?给她添恶心吗?”
贺老爷嘴唇哆嗦了几下,双手直颤。
祝氏的反应更加剧烈,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扶着额头踉跄了几下,手撑着床沿,双腿发软,瘫软在脚踏上。
丫鬟忙上前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贺枝堂心口闷气,不想再看祝氏一眼,转身踏出房门。
身后传来祝氏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呼喊声:“宝哥!宝哥!我的儿……宝哥……”
贺枝堂停下脚步。
祝氏披头散发地追出来,颤颤巍巍地走到他身后,“你……你都知道了?”
她语气陡然一变,“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太子妃?还是你舅舅?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养大的儿子!你是我的!生恩怎么比得上养恩?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为你熬了多少心血……”
贺枝堂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转过身,看着双目圆睁、神情疯狂的祝氏:“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小的时候,他嘲笑金兰,对她吐口水。
她皱着眉头,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好脾气地劝他:“宝哥,你不能这样……”
他才不会听她的话,她只是个丫鬟生的庶女,爹不疼她,娘不喜欢她,她和她娘一样,就是贺家的丫鬟。娘说了,不能把她当姐姐,只要把她当成丫鬟就好了。
金兰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温柔可亲,亲戚家的孩子喜欢和她玩,对着她撒娇。
贺枝堂很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气什么,反正看到金兰和堂兄弟姐妹高高兴兴一起玩的时候,他就会很生气。他故意去捣乱,追着堂弟堂妹揪他们的辫子。
金兰也生气了,护在堂弟堂妹们跟前,轻轻地拍了他几下:“你是哥哥,不要欺负弟弟妹妹。”
贺枝堂偏不听她的,她越护着谁,他越要欺负谁。
后来他发现,金兰对他格外宽容。
年底阖家团圆,他和堂兄们打打闹闹,她坐在角落里,含笑看他,目光温柔。
他觉得金兰笑得古怪,恶狠狠地瞪回去,丫鬟生的,看什么看?
她笑着挪开视线。
不一会儿,他发现金兰又在看自己,一时走神,让炮仗炸伤了手,疼得龇牙咧嘴。
小厮们吓得大叫起来,声音传到屏风后面,祝氏抛下一屋子客人,跑出正厅,抓着他的手,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一叠声让人去请郎中。
贺枝堂很疼,不过当着一院子堂兄弟们的面,不想被人笑话,故意甩甩手,道:“没事,我一点都不疼!”
祝氏搂着他,又气又心疼,“早和你说了不要玩!不要玩!就是不听话!”
贺枝堂抬起下巴,强忍着没掉眼泪,目光扫过角落,金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双手绞着衣角,很担忧的样子。
祝氏一边数落,一边拉着他进屋,让丫鬟给他包扎手指,屋子里的堂姐妹们都围了过来,问他疼不疼,在一旁端茶递水,帮着拿东递西。
只有金兰没有过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剪春出去了。
一个月后,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汤圆,贺枝堂嫌碗里的汤圆太烫了,伸手夹桌上一盘炸汤圆吃。
金兰坐在一边,抬头看他的手指。她平时吃饭静悄悄的,不怎么抬头,那天却很专注地盯着他的手看。
祝氏横了她一眼。
她低下头,默默吃汤圆。
岁月匆匆,一转眼,她已经出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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