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怕圆圆不高兴,所以故意装作受教醒悟的样子哄她高兴。他知道她为什么和罗云瑾决裂,一边偷偷幸灾乐祸,一边不动声色地阻止他们和好,一边告诫自己要注意分寸,不能重蹈覆辙。
没想到潜移默化之间,他居然真的忘了那些阴暗的过去,他刻苦读书,眼界渐渐开阔,他不再一次次被梦魇所折磨,他的心中多了雄心,多了壮志,多了放眼天下、纵观全局的气魄和抱负,过往的坎坷逐渐褪色,成为久远的回忆,他长大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就是靠着这句话走到了今天。他是皇太子,他将继承万里河山,幼小的他救不了自己的母亲,也救不了圆圆,但他可以变得强大,强大到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强大到制定新的规矩,让世间少一些像他们这样的可怜人,让恶人有所忌惮,让好人有所依傍,让不好不坏的人保持敬畏之心。
他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心志全部被仇恨占据,他从修罗地狱中一步一步爬了出来,他和郑贵妃一样信奉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但他不会再度沉沦。
他是圆圆最好的学生。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烛火摇曳,蜡梅花静静地吞吐幽香。
朱瑄搂着金兰,手指按住她的脖颈,啄吻她微红的脸颊。
他最近连日辛苦,颊边冒起细细的胡茬,蹭在脸上有些痒,金兰咯咯轻笑,伸手捧住他的脸,吻了吻他。
朱瑄顿了一下,看一眼那一叠供词,没有继续,吻了吻金兰的眉心,拉她起身“过几天出宫一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金兰笑着问“见谁”
朱瑄笑了笑“你见了就知道了。”
快过年了,也该让她见见贺枝堂了,这段时日每天好吃好喝供着,贺枝堂已经养了回来,和从前一样白白胖胖。
昭德宫,一室烛火照耀。
郑贵妃浓妆艳抹,梳高髻,戴珠翠,装扮华贵雍容,站在摇曳的灯火下,看着嘉平帝在宫人的簇拥中一步步走近。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见那个年轻俊秀的嘉平帝,他一脸雀跃,几步冲上回廊,紧紧拉住她的手“繁儿,你别哭,我想娶你我一定会娶你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要你做我的妃子”
她泪流满面,跪倒在嘉平帝脚下“皇上,妾身比您年长您怎么能娶妾身太后娘娘不会答应的。”
嘉平帝攥着她的手拉她起身,一脸坚定,眼神温柔“谁也阻止不了我,我现在是皇帝,我要娶你,谁敢反对你别怕,我这就叫司礼监拟旨,今天就封你为妃”
妃子啊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是一个妃子。即使是在他最年少轻狂、最迷恋她的年纪,他也没打算给她皇后的名分。
“天冷了,繁儿不必出来。”嘉平帝面色微微发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走进回廊,拉起郑贵妃的手,“别冻着了。”
郑贵妃回过神,笑了笑。
宫人进殿摆膳,一桌琳琅满目的山珍佳肴,天南海北的奇珍海味,应有尽有。
郑贵妃给嘉平帝夹菜,淡淡地道“我今天处死了吴贤妃,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嘉平帝眉峰轻皱“朕已经知道了,一个妃子而已,让人葬了就是。”
郑贵妃抬起眼帘,望着嘉平帝“陛下不怪臣妾”
嘉平帝放下筷子,沉吟片刻,声音放柔和了些,道“繁儿吴贤妃得罪你,你何必和她置气把她交给罗云瑾料理就行了,下次别用这么阴戾的手段处置宫人,传出去终究不好听。朕听说赵王妃吓着了几位王妃还是孩子,何必把她们牵扯进来”
郑贵妃一笑,脸色沉了下来“臣妾还有必要顾忌名声吗”
嘉平帝眉头皱得更紧,面露不悦。
第96章 白白胖胖的
这晚嘉平帝依旧留宿昭德宫。
等嘉平帝睡着了,郑贵妃披衣下床。宫人早已经在纱帘外等候,听见脚步轻响,忙捧上热水巾帕,她坐在镜台前洗去半残的妆容,桃仁拈了一枝半开的花苞,倒出香粉,轻轻拍匀了,涂在郑贵妃手上。
不一会儿,纱帘后面隐隐约约传来嘉平帝在梦中呼唤郑贵妃的声音。郑贵妃推开桃仁,起身掀开纱帘往里走。嘉平帝侧身躺在枕上,眉头紧锁,她挨着床沿坐下,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不怕,皇上,不怕繁儿在这里保护你。”
嘉平帝拉住她的手,依恋地蹭了蹭,眉头渐渐舒缓。
郑贵妃坐了很久。
帘外的宫人以为她睡了,窸窸窣窣收拾妆奁匣子准备退出去,却听纱帘一声轻响,郑贵妃走了出来,坐回镜台前,揉了揉眉心,面容疲倦,朦胧灯火下她的脸比白天要更加苍老,每天涂上厚厚的香泽润泽的油亮发丝里闪烁着细细的银线。
宫人面面相觑,重新打开妆奁,继续为郑贵妃涂抹脂膏。
桃仁弓着腰,等掌心的温度融化色如红玉的香膏,轻笑着道“皇上心里只有贵妃娘娘,死一个吴贤妃又怎么样皇上根本不记得她是谁。”
刚才嘉平帝和贵妃用膳的时候有些不愉快,她们还以为嘉平帝生气了,没想到嘉平帝还是留宿昭德宫。宫人眉飞色舞贵妃果然荣宠如初。
郑贵妃冷笑。皇上不是不记得,他只是不在意罢了。吴贤妃得宠时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年轻美貌,梳高鬓低髻,穿一身浅青色宽袖大衫,鬓边簪一朵通草花,淡抹脂粉,说不出的新鲜娇美,十几年过去了,她早不再是当初那个水灵灵的吴贤妃,宫中貌美的妃嫔那么多,皇上怎么可能还会心疼她不自量力的东西以为凭着一副好相貌就能爬到贵妃的位子,撒娇卖痴哄得嘉平帝屡屡为她破例,怀了身孕以后哭哭啼啼,不是说头疼就是肚子痛,一天请三回太医太医院嘱咐她好生静养保胎,她偏不听,挺着肚子在雨中等着嘉平帝,嘉平帝心疼她,当着宫人的面把她从长街一直抱回宫半个月之后吴贤妃真的肚子疼小产了,郑贵妃在昭德宫笑了一个时辰活该吴贤妃对嘉平帝哭诉说她是因为被昭德宫的宫人吓着了才会小产,嘉平帝没有听信她的一面之辞,训斥她几句之后拂袖而去。之后吴贤妃就失宠了。
宝镜在灯火照耀中闪烁着幽冷清光,郑贵妃望向镜子,摸了摸自己满布皱纹的脸。
那时候嘉平帝相信她,她也问心无愧。
后来就不一样了自从她的宝哥夭折以后,她疑神疑鬼,暴躁易怒,看到怀有身孕的妃嫔就忍不住想把对方的孩子抢过来,她没有指使宫人去害死哪个皇子或是妃嫔,但是她也不曾因为宫人作践哪宫妃子而训斥他们,她冷眼看着一个个皇子夭折,心里只有快慰她的宝儿死了,其他皇子也不配活在世上。
郑贵妃不知道嘉平帝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谋害皇嗣的。当她得知朱瑄的存在时,嘉平帝已经秘密派人看守东宫,他亲自和她说明此事,握着她的手,潸然泪下“繁儿,朕已经人到中年却膝下荒凉,朕愧对列祖列宗,天可怜见,原来淑妃早已为朕诞育皇子,朕有后了”
他实在太高兴了,等不及和她商量,当天就册封朱瑄的生母为淑妃,让司礼监拟旨立朱瑄为皇太子。
如果她的宝儿没有夭折,皇太子本应该是宝儿。
那一瞬,郑贵妃忽然明白,嘉平帝在求她,他求她手下留情,为他留下一个继承人。
嘉平帝依旧依赖她,她陪伴嘉平帝太多年,他离不开她。但是他不相信她,他从不质问她,不是因为他信任她,而是不在意那些妃嫔皇子皇女的死。
刚才她提了几句吴贤妃的事,嘉平帝立马变了脸色,他宁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向来如此,和文官闹僵以后就躲在深宫不见人,像个任性的孩子。
郑贵妃摸了摸鬓角一束发丝,问桃仁“胡广薇现在是东宫女官,你说如果胡广薇突然暴毙,会有人怀疑是太子妃下的手吗”
桃仁脸色一白,强笑着道“太子妃素来仁厚,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她。”说着话,声音越来越低,“就算有人怀疑太子妃,皇太子英明睿智,一定会派人彻查,还太子妃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