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想起谢太傅拦车的事,吃饭的时候一五一十告诉朱瑄,道“谢太傅回京了,明天可能还会去找你。”
朱瑄夹了一筷子羊肉塞进她碗里“我刚刚接到消息,谢太傅提前进京,他之前给我写了封信,我没有收到,他想劝我利用张公公这次的事彻底扳倒钱兴。”
金兰不大懂朝堂上的纷争,不过朱瑄还是会耐心解释给她听,怕她自己东想西想跟着担心。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必退让。”他轻声说,想了想,放下筷子,握住金兰拿筷子的那只手,“记住了没有”
金兰被他捏着手,没法夹菜,只好停下来,反问“我稍稍退让一下就能平息争端,不是两全其美吗”
朱瑄没说话,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头。
金兰吃痛,皱眉拍开他的手。
朱瑄紧握着她的手指不放“这不是两全其美任何让你受委屈的方式对我来说都不是两全其美。”
金兰一怔。
朱瑄拉过她的手,低头吻刚刚他捏痛她的地方“下次不许这样了。”
吻落在指尖,金兰一阵心悸,红着脸点了点头。
第84章 消寒图
小满几人领罚后依旧回到金兰身边当差。
张公公的葬礼风光隆重,厌恶宦官的朝臣和老百姓在白云寺围聚一堂,有人号召众人一起冲进内城烧了钱兴的宅邸,响应者无数,五城兵马指挥司、顺天府衙门和锦衣卫抓了不少人,这下更是火上浇油,朝野之间一片义愤填膺,群情鼎沸。
谢太傅第二天果然要求东宫出面,朱瑄没有理会,少詹事、谕德等人也躲着不见谢太傅。
谢骞劝谢太傅“这锅粥已经熬成这样了,添多少水也没用,您何必把皇太子拉进来蹚浑水您别不是老糊涂了吧”
谢太傅狠狠地瞪孙子一眼,道“太子生长于深宫之中,身边亲信之人也是宦官,来日太子主事必定倚重宦官,届时再劝太子疏远内竖,为时已晚”
谢骞无奈宦官是皇帝用来钳制文官、遏制内阁的手段,谢太傅以为用君子立身立德的那一套就能劝阻君王疏远内宦吗现在的嘉平帝不会废置司礼监,将来的朱瑄也不会除非阁臣事事以天下社稷为先、以君王为重,全都一心一意当辅佐明君的贤臣,不为己谋私,不拉帮结派,不互相倾轧那可能吗祖父一意孤行,谢骞阻止不了,只能庆幸满朝文武都知道谢太傅年老固执,只能当一个响亮的活招牌,跟着他一起逼皇太子表态的只是少数。嘉平帝深知谢太傅的性子,也没有理会他。
钱兴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谢太傅每次见到他就板着脸怒骂他残害忠良,他身为掌印太监,一度权倾朝野,如今被嘉平帝疏远,不得不忍气吞声,即使被谢太傅指着鼻子痛骂也不敢辩驳,只能回避。
朝中大臣暗暗舒口气谢太傅虽然没什么真本事,但是他是真不怕死,也是真的一片忠心,也只有他能稍稍制得住钱兴这样的人。
钱兴还没有完全失势,但是后宫中的金兰已经明显感觉到宫中的暗流涌动。
德王妃和庆王妃对她比以前更加热情,宫中妃嫔一看到她就满脸堆笑,周太后也比先前要慈祥亲和,废后吴氏和王皇后隔几天就打发给她送一些她们亲手做的针线礼物。宫中大宴,朝中命妇看她的目光不再是好奇的打量,而是一种仔细斟酌揣测她喜好的审慎观察。
这天金兰在摛藻阁看书,偶然看到一篇文章,心中一动,叫来小满,让他把书送到书阁去。
小满应喏,捧着书走进书阁。
朱瑄正和少詹事几人议事。
现在刘敬的新河和宋素卿的疏浚贾鲁故道同时进行,刘敬那边进展非常快,宋素卿这里却还没有太大的进展,东宫属臣心急如焚,建议派人去督促宋素卿,不过这个人选是个难题。少詹事和谕德意见不一,两人有些小争执。
朱瑄坐在窗下,一身深月白常服,抬眼间看到小满,眼神示意他直接进殿。
少詹事几人对视一眼,停下不吵了。
小满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朱瑄身边,奉上书“千岁爷,殿下刚才看到这页书,说是和谢太傅有关,要小的一定送来给您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
朱瑄接了书细看,神情也有些疑惑,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一下,浓眉舒展,将书递给少詹事。
少詹事接过书,发现做了记号的是一篇谢太傅早年写的文章,通篇都是激烈讽刺的字眼。谢太傅喜欢骂人,皇帝太后贵妃他都敢骂,骂起同僚、上司、下属自然更无所畏惧,其言辞之辛辣,用语之讥刺,无出其右者他就是靠骂贪官污吏受到先帝赏识的。
几人传看了谢太傅的文章,一头雾水。
朱瑄唇边含笑,问少詹事“孤记得张公公还未立碑”
少詹事点点头。
朱瑄似笑非笑地道“既然谢太傅认为张公公是忠良明天让礼部的人上疏,请谢太傅为张公公拟写墓志。”
众人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对视一眼,两眼放光。
少詹事忍不住笑出声“妙啊”
第二天礼部的一名郎中在少詹事的授意下上疏,建议由“文采斐然、刚直不阿”的谢太傅来为张公公写墓志铭,到时候要将谢太傅的文章镌刻在白云寺的照壁前,让天下人好好看看什么是义气忠节嘉平帝照旧不上朝、不看奏章。罗云瑾掌奏章批答,小内官捧着折子送到他面前,他放下手里的朱笔,看完后,嘴角轻轻挑了一下。
小内官不明所以。
罗云瑾合上奏本“直接发给六科廊房传抄。”
小内官应喏。
奏折发到六科廊房传抄公布,不到两个时辰,名满天下的谢太傅会亲自为宦官张公公写墓志铭文的消息传遍六部,到了第二天,整个京师都听说了。
宦官们激动万分,相约找到谢太傅,含泪下拜“太傅大人果然高义,居然能屈尊为我们这样的人写墓志铭张公公泉下有知,死也无憾了”
谢太傅脸色陡然一沉,当场拂袖而去。
宦官们以为谢太傅不喜欢被人奉承,哽咽着跪送他。
接下来几天,不断有宦官登门拜谢老太傅,还有人奉上厚礼请谢太傅为他们的朋友写墓志。
谢太傅气得浑身打颤。东宫属臣再碰到他时,他绝口不提张公公。
东宫属臣对望一眼,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