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地嗯一声,拔步去正院。
不一会儿,金兰蹑手蹑脚跟进屋,蹲坐在脚踏上给掌事太监捶腿。掌事太监让罗云瑾和其他几名内官泡茶,考校他们的功夫。
罗云瑾泡茶的时候很专心,可是金兰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他鬼使神差地看她几眼,一时分神,手里的动作就重了点。金兰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看了他一眼。
他心中恼怒,冷冷地回望,眼神里透出几分嫌恶。
金兰一怔。
掌事太监一一品评几人的茶,轮到罗云瑾献茶的时候,金兰忽然蹿了起来,不小心碰到掌事太监的胳膊,打翻了罗云瑾刚刚递上的那杯茶。
茶水溢了出来,洒了金兰一身。她忙跪下谢罪,掌事太监差点被滚烫的茶水溅到,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赶她出去。
她脸上身上都是热水,脖颈间烫得通红,被打了一巴掌的那半边脸隐在热气中,好像已经肿了。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含泪退了出去。
罗云瑾看都没看她一眼,重新泡了一盏茶。
掌事太监接了他泡的第二盏茶,看了看茶叶的形状和茶水的颜色,点点头:“总算长进了。云瑾,你是有造化的人,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去前头伺候贵人了……我这御茶房留不住你这样的聪明伶俐人,但愿你将来出人头地的时候还记得我这个师父……”
罗云瑾怔愣片刻,掌事太监后面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金兰病了,她连扫帚都拿不起来还是坚持来御茶房扫地……她知道掌事太监会从他们几人中挑出一个最拔尖的推荐去前头当差,她光凭鼻子闻一闻就能闻得出茶泡得好不好,所以宁可冒着烫伤掌事太监的风险也要撞翻他泡的第一盏茶。
掌事太监拉着他说了不少体己话,等他从正院出来的时候,金兰已经走了。
院子里的内官说:“他烫伤了,身上全是泡!啧啧,大热天的,这可难办了……”
罗云瑾慢慢走出御茶房,一步一步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走着走着,突然转身,脚步陡然加快,然后越来越快,走到一半,他猛地清醒过来,又转身往回走。
他回屋翻出之前找太医院药房的内官讨来的伤药,去了东宫。
我只是不想欠她的,她因为我烫伤,我不能坐视不管……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皇太子朱瑄住在东宫北边的一座宫室里,足不出户,形同幽禁,昭德宫每天派人监视他,不许他出门。看守是个苦差事,昭德宫的内官怨气冲天,罗云瑾只花了几枚小银锞子就顺顺利利进去了。
他站在门前,脚步踟蹰,轻轻推开了门。
屋中光线暗沉,阴森幽冷,四面墙壁光秃秃的,只草草粉刷了一遍,没有装饰壁板,没有案几桌椅软榻香案,更不可能有其他殿宇的珠光宝气、富丽堂皇,甚至连一张像样的拔步床都没有。
东边墙下一张黑漆架子床,没有床帐,金兰趴在编花竹席子上,眉头紧皱,脸色发白,神色痛苦。
少年皇太子朱瑄跪坐在脚踏上,手里拿了把扇子,对着金兰轻摇:“圆圆,还疼不疼?”
金兰在枕上摇摇头。
罗云瑾走了过去。
朱瑄霍然回头,双眼微微眯着,神情警惕。他长年待在幽室,皮肤苍白,双眸幽黑深沉,样貌看起来还是个瘦弱的少年,但眸子却比他的脸要成熟得多。
“你是罗云瑾?”他很快就猜出了罗云瑾的身份。
罗云瑾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金兰脸上。
她生得福相,珠圆玉润的,就算瘦也是张伶俐可爱的圆脸,这会儿张开双手趴在席子间,脸色苍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罗云瑾挨着床沿坐下,眼眸低垂:“怎么趴着?不怕碰着伤口?”
朱瑄继续给金兰摇扇,淡淡地道:“她躺着更不舒服。”
罗云瑾想起来了,金兰前几天受过罚,伤口肯定还没好。他俯身,手指拨开金兰的衣襟。
朱瑄脸色微变,伸手攥住他的手腕,手指苍白纤长,看起来很虚弱,力道却很大,牢牢攥着他不放。
罗云瑾看他一眼:“我想看看她的伤,烫出来的泡有没有破?血泡大不大?你有没有挑破?有没有涂药包扎?她这样多久了?吃过什么没有?”
他一句一句问出口,朱瑄的脸色越来越白。
金兰意识模糊,听见罗云瑾说话的声音,慢慢抬起眼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脑袋一歪,眸中浮起亮晶晶的笑影:“云瑾哥!”
罗云瑾低头看她,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一点:“嗯。”
“你怎么来了?”金兰费力抬起头,疼得眉头紧皱,“你来看我的?”
罗云瑾眉头微皱,轻轻拍一下她的发顶:“躺回去。”
她喔一声,轻轻把脑袋放回枕上,眼睛眨呀眨的,含笑看着他,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朱瑄沉默着听他们说话,松开了紧攥着罗云瑾的手。
罗云瑾拨开金兰的衣襟,俯身细看她颈间、胸前的伤口,雪白的肌肤上一大片烫伤的痕迹,颈间到肩膀的地方一溜水泡,看起来有些狰狞。他眉头皱得愈紧……居然烫得这么严重!
如果当时就用冷水冲的话可能会好一点,可是谁会管她的死活?她忍着痛楚退出正院的时候,他看都没看她一眼。
罗云瑾手指轻颤。
金兰皱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松开手,问朱瑄:“有没有干净的清水?伤药呢?”
朱瑄面容冷凝,眸光晦暗:“……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找他们讨要,他们什么都不给我。圆圆只能忍着。”
罗云瑾立刻起身出去,回来时端了盆清水,朱瑄卷起袖子站起来,接过铜盆放在床边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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