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瑄抬眸,脸上现出几分可惜的神色,轻声道“可惜了侯爷的一片真心她已经过世了。”
陆瑛一震。
朱瑄声音微微发涩“六年前她就不在了侯爷来晚了。”
陆瑛满脸不可置信,忍不住上前两步,双手发抖“不可能他真的不在了”
朱瑄直视陆瑛,眼神清冽如雪,一国储君的气势骤然爆发“孤身为太子,何须隐瞒侯爷”
陆瑛踉跄了一下,心底冒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并不是怀疑朱瑄,只是不敢接受这个事实,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满心欢喜地来接圆圆出宫,得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六年前那时他在哪里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对一个内官生出那样的心思,再也不肯走那条会经过东宫的路,他疏远圆圆,偶尔碰见圆圆就装作不认识。最后一次见到圆圆的时候,圆圆被两个提督太监刁难,看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和他打招呼,叫他陆大哥,他一脸冷漠地走了过去,圆圆呆了半晌,失望地走开了。
如果那时候他勇敢一点,直率一点,早就可以把圆圆从宫中接到侯府里照顾,那圆圆也不会孤零零死在深宫他努力建功立业,努力在战场上拼杀,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过唾手可得可圆圆不在了,那个笑起来颊边隐隐有笑涡浮动、趴在墙头和他做鬼脸、偷偷从甜食房拿窝丝糖给他吃、劝他仔细研读兵书的圆圆已经不在了。
红日彻底坠入地平线,云霞陡然变色,燃烧的烈火成了幽冷的残烟,夜风冰凉。
陆瑛神情惨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圆圆的尸骨在哪里”圆圆生前,他不能护他周全,他能做的,只剩下好好收敛圆圆的尸骨,让圆圆可以入土为安。
朱瑄冷淡地道“侯爷不必寻了,司礼监罗云瑾安葬了她,她没有归入乱葬岗她葬在她最喜欢的地方。”
陆瑛心如刀绞,喃喃自语“圆圆葬在西苑也好他最喜欢西苑的风景”
他双手依然还在发抖,转身离去,背影看起来落魄狼狈。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朱瑄没有回头看陆瑛,迎着清冷的夜风,朝东宫后殿走去,唇边一抹讥讽的笑陆瑛这么伤心,又有什么用圆圆根本不知道他喜欢她。
她就是这样,无辜天真,对身边每个人都赤诚以待。他们为她神伤,为她暴戾,为她痛苦,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还是那么喜欢她,舍不得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希望她永远待在自己身边,让他可以好好照顾她。
回到内殿时,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交错的檐角间点点星光沉浮。
朱瑄忽然问扫墨“长痛短痛你愿意接受哪一个”
扫墨愣了一下,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让太子爷一时拿不定怎么罚他,小心翼翼地答“常言说长痛不如短痛,小的选短痛”
朱瑄一笑。
扫墨讪讪地等着太子训话,朱瑄却没有再说什么。
珠帘高卷,廊前的山水画帘拢起半边,金兰在宫人的簇拥中迎了出来。
朱瑄立刻皱眉,“怎么出来了”
金兰依然手脚僵硬,全身骨头酸疼,不过还是能走路的。她揽住朱瑄的胳膊,靠在他身上“我真没事,王女医说我应该多走走。”
她觉得朱瑄有点不正常虽然他一直以来都很不正常,但今天早上他还是太小题大做了,她说自己全身酸痛真的只是撒撒娇而已,她以前常这么和剪春撒娇,逛夜市累着了让宫女按一按就好,完全用不着请王女医过来,他居然大动干戈差点让人掀了太医院朱瑄对她这么好这么爱护,她本该开心的,可她不想看到朱瑄这么患得患失、紧张忐忑的样子。
他喜欢哄她,哄着她喝补汤,哄着她逛铺子,哄着她吃点心,把她当成孩子一样。
她顺着他,让着他,由着他,她在等他,他带她出宫去他平时逛的地方玩,她觉得很高兴,等他准备好了,应该会告诉她所有真相。
朱瑄搀着金兰一步一步往里走。
金兰趴在朱瑄肩膀上,他身上微凉,带了些夜风湿气,她问“给安远侯的贺礼你看过了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朱瑄点点头,神色如常,好像刚才那个三言两语让陆瑛彻底死心的人不是他“已经送过去了,安远侯府向来低调,不用送重礼,寻常礼物就够了。”
金兰喔一声。
吃饭的时候金兰给朱瑄夹菜,说起给贺枝玉写信的事“不晓得信什么时候才能送到”
朱瑄面色不改,夹了块南炉焖鸭肉放到她碗里,“两地路途遥远,说不准。”
金兰瞥他一眼“册封太子妃的时候你的下属半个月就来回走了一趟。”
朱瑄笑了笑“我急着娶你,他们不敢怠慢,当然就走得快些。”
密令如军令,老四老五他们哪敢耽搁一路日以继夜,吃饭休息都在马上,跑死了好几匹马。
金兰也笑了“您是太子殿下,他们确实不敢耽搁。”
朱瑄看着她“我明天帮你催催,别担心。”
金兰嗯一声,捧起汤碗放到朱瑄面前“辛苦五哥啦。”
朱瑄手里的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手指,她明知他不爱喝酸笋汤,这是在逗他呢。
金兰笑着朝他做了个鬼脸。
吃了饭睡下,金兰刚躺下,朱瑄掀开锦被,解开她紧扣的衣襟,一点点脱下云纱袄,细绢中衣,轻绢褂子,金兰心如鹿撞,扣住他微微发烫的手,“我真没事,不用抹药了。”
抹了药还怎么睡她自己都受不了那股味道。
朱瑄俯身看她,目光长久落在她身上,她被看得浑身发毛,他按住她的手,还是取出了屉子里的小瓷瓶。
金兰只好躺平让他帮自己按摩,他这种时候格外严格,管她管得特别严。
按了一会儿,朱瑄一件一件帮金兰穿好衣裳,气息沉重,“今天累了,早点睡。”
金兰早就心猿意马了,他还非要这么温柔地帮她放松筋骨,现在她一身药膏,感觉自己就像夏夜用来熏蚊子的线香,不断往外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不好硬缠着他,只能翻个身,抱着凉枕,尽量离他远一点,免得熏着了他,闭眼入睡。
刚要睡着,腰上一紧,朱瑄搂住她,把她连人带凉枕拖进怀里,就这么抱着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