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
今天西苑大宴,皇太子抛下周太后、嘉平帝、满席贵客和入选的秀女,不顾病弱身躯,飞骑赶来救下贺家小娘子,怎么不瞧上一眼就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鸦默雀静,无人吭声。
众人麻利地翻身上马。
杜岩和另外几个内侍取代马车夫攀上车辕,马车重新晃动起来。
刚走出没几步,前面传来几声紧张的吸气声,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皇太子忽然毫无预兆地拨马转了个头,朝着马车行来。
人马骚动,几名护卫手忙脚乱地紧扯缰绳,差点撞上前面的人。
没人敢出声抱怨,护卫们纷纷避到路边,给朱瑄让出地方。
杜岩反应极快,一胳膊挤走身边的内侍,殷勤地掀起车帘。
车厢里,金兰茫然地抬起头。
去而复返的青年骑在马背上,微微俯身,静静地看着她。
金兰回望着青年,只觉眼前一亮,满脑子登时浮起八个大字: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好看!
金兰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她平生就喜欢生得漂亮的人,不论男女,只要生得好看的,她都爱多看几眼。
女子可婉约,可婀娜,可明艳,可清丽。
男子可端正,可俊朗,可轩昂,可韶秀。
总之,千种风情,万般风流,多看看标致的人,她陶醉其中,心情舒畅,有时候甚至可以暂且摆除祝氏罩在心头的阴影。
可惜她几乎不出闺门,看美人的机会不多。
被罗云瑾掳走的危急关头,金兰还忍不住分心了一下,深深为罗云瑾惋惜:相貌出众,万里挑一,却是个横行霸道的阉竖,真是暴殄天物啊……
危机解除,金兰一时走神,沉醉在青年雍容的风姿之中。
她的丫鬟剪春却心里一个咯噔,茫然地想:小姐今天是什么鬼运气,命里犯烂桃花么?
对一个已经定亲的小娘子而言,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血气方刚的陌生男子盯着看这么久,传出去可不妥啊……
罗云瑾毕竟只是宦官,亲王可是正经男人。
陈家是书香人家,看重名誉……
不等剪春动作,朱瑄收回视线,握拳抵在唇边,又是两声轻咳,低头从袖子里拈出一条发带。
金兰轻轻啊了一声。
那是她箍发的珍珠头须,之前剪春帮她卸下首饰的时候扯松了发带,她又被罗云瑾塞来塞去折腾那么久,蚌珠髻上戴的茉莉花早就掉光了,珍珠头须也彻底松落,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剪春刚才帮她整理妆容的时候还嘀咕了两句。
原来是这位亲王捡到了。
朱瑄伸出手。
金兰下意识伸手去接。
她握住失而复得的珍珠头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感激的话,什么“救命之恩、铭感五内”之类的,酝酿半天,却只能干巴巴地、断断续续地道:“谢……多谢。”
好像太失礼了,回去她就告诉贺老爷今天发生的事,让贺老爷出面代她致谢。
朱瑄脸上没什么表情。
金兰想起自己现在蓬头垢面,脸上眼泪还没干,红红白白的,样子肯定很狼狈,而对方气质高雅,不由有些羞赧,抿嘴笑了笑。
被彻底无视的剪春偷眼看看朱瑄,再看看金兰,眼皮直跳。
烂桃花,绝对是烂桃花!
刚才那位罗统领注视小姐的眼神,怎么说呢,就像白日里见了鬼。
眼前这位看小姐的眼神和罗统领的有点像。
又有那么一点不同。
他没有罗统领那么惊讶,似乎很平静,平静到面无表情。他长相清秀,眉眼如画,怎么看怎么让人舒服,这种冷淡到漠然的表情放在他脸上也带了点温柔缱绻的味道,是个让人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戒心的人,眼神淡然又深邃,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
而温和背后却又隐隐有一种无形的、让在场众人紧张得透不过起来的威压。
天家骨血,随随便便的一个眼神,也掩不住骨子里生于俱来的贵气。
他的衣着并不是特别华贵,一身玄色暗纹盘领窄袖袍,腰间系带空荡荡的,没有佩戴多余的佩饰,束发的玉冠也是朴素式样,不像时下那些追赶时髦的纨绔子弟那样簪花戴金,骑的马看起来也普通。
连他身后扈从的衣着也比他鲜亮。
但在场锦衣华服的缇骑军官们,都不及他引人注目。
他一现身,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汇集到他身上去,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在打量他的意思,看他的眼色,揣度他的喜怒。
而他对这些习以为常,举手投足,是常年居于高位者的从容和冷漠。
只要他不开口,众人便屏气凝神,动都不敢动一下。
剪春有种直觉:这位亲王比罗云瑾更可怕!
可怕的朱瑄一语不发,看着马车里的金兰,眼神像夏夜里起云的星空,璀璨光华全都陷在里头,影影绰绰的,你仿佛看得见,又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