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葛山 他米娜 3242 字 19天前

书房落地窗外挤挤挨挨的绿树,钟翠、宽大的芭蕉叶几欲伸入室内,几朵初放的橘红色榴花似点点火苗,强烈的颜色对比令人不敢相信眼前葱茏之景是真实的。烈日已去,室外的白光依然刺目,然而层层绿叶掩映下的房间暗沉沉的,何仲平靠着书桌,整个人笼罩在一团阴影中,那是仲平少有的垂头丧气的时刻。碧莹久久忘不了这一幕,她抿抿唇,带上门,终于还是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

此章冯雁回的家乡有改动,在看文的小天使莫打我。

番外 碧莹的故事(一)

曲明杰才是什么都不懂,成天主义问题,懂个屁西洋艺术!

下午野外练习苦啊,毒辣辣的太阳晒得他后脖子疼,郑达远现在是一身臭汗,他也懒得洗澡,臭就臭着吧。他一个人香不了一个寝室,他一个人也臭不了一个寝室,睡着了谁还嫌味。

“济中,晚上没事?”

他朝宿舍走着,何教官冷不丁从后面叫住他,济中是他的字,平时在校何仲平直接叫他的大名,如今郑达远免不了担心他来者不善。何仲平课讲得好,实战理论两手抓,半学期下来教学成果响当当,学生们也尊敬他,就是人阴恻恻的,他们管他叫狐狸。

“何教官好!”郑达远对他行个军礼,“长官请指示!”

“哎—”何仲平摆摆手,语气比往日课堂上柔和许多,“湖北菜吃不吃得惯啊?等会儿来我家吃夜饭吧。”

郑达远先是楞了片刻,随后一个劲儿点头。“吃得惯!吃得惯!”

“好,先跟我去取车。”

郑达远没走两步,闻见了自己身上汗酸味,窘得停下来,“您等我一会儿行吗?二十分钟,不,十五分钟就够!我去洗个澡。”

“去吧,去吧。我在侧门等你。”何仲平看郑达远慌慌张张跑去,笑着摇摇头,真是一魔自有一魔降,也不知道这小子迷上自己妹子哪一点,跟着了她的道似的。

他穿得简单,白衬衫配军裤、军靴,还是军装抬人,换哪身衣服都不得劲。何公馆在马思南路上,房子只有两层楼但占地面积大,花园自何母去世那年就不种花了,改换成两大块整齐划一的绿草坪,当中一个喷水池子,是碧莹二十岁生日的礼物。这是她照着外国小说里喷水池描写亲自设计的,郑达远看过初稿,一个洋人女子坐在当中,右手站一个赤身裸体的孩童。他当时劝她改一改,猜准她家里不会同意建这种样式,她一听小嘴一撇,说他懂什么,她的设计象征的是自由、博爱,曲老师看了稿子直夸她艺术天分高呢。

他怎么会不懂?他好歹出国游历过一年,她设计的喷泉人家都是放广场上,谁放自家院子里,不伦不类的。

她闹得不行非要按原样建,何仲平发了话,要么改,要么按他的意思池子上放假山。最后碧莹乖乖改了稿,两层圆台,四条凸棱倚着支柱,喷泉打开便有两层水幕,看上去清清爽爽,比原来强了多少倍。

曲明杰才是什么都不懂,成天主义问题,懂个屁西洋艺术!

他经过这幢房子有百八十次,二楼右数第三个窗子,碧莹房间的位置他了然于胸。每次大家聚会游冶回来,他都要目送碧莹进家门才放心,久而久之知晓了碧莹住哪间屋。碧莹不邀他进屋,他楞是四年磨不开脸登门拜访。他不气碧莹喜欢别人,他感情上这么怯的一个人,碧莹能知道他喜欢她才奇怪嘞,他气碧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曲明杰。他再有才华,发过再好的文章,门客再多怎样?他可是个有妇之夫,她也不替自己想想,她若跟他私奔,她受得了别人戳着脊梁骨骂还是受得了粗茶淡饭的日子?况且曲明杰还不喜欢她。

她喜欢曲明杰喜欢得神魂颠倒,她哥哥软禁她,她就绝食,何仲平心也狠,任她水米不进,终于撑不住送进医院。他提了水果鲜花,带着他娘煨的小米粥去广慈医院看她,到地方才知道她烧得嗓子化脓,话说不了,饭咽不下。见她人躺在床上,早瘦得脱相,眼窝深深凹陷,脸色蜡黄,手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心揪着疼,不忍心看她作践自己,没待两分钟出了病房,求何仲平让曲明杰过来看看她。何仲平这才后知后觉郑家小少爷喜欢上碧莹了,他跟个没事人似的,“你们那些同学早替碧莹通风报信了,曲明杰不愿意探病,说碧莹缓缓就能好,自己来看反而坐实外面的谣言。这事儿现在到头了,碧莹伤心一阵子,兴许不久能忘了他。她恨我就恨我吧,等她懂事了就知道我这是为她好。她才二十一岁,往后多的是好男子供她选择,我不能看她折在曲明杰身上,后悔一辈子。”

今天见她气色好多了,脸上总算回来点肉,乌黑的眼圈也消了,可半年前还贴身的薄绸长衫像个麻袋挂在她身上,人也变得不爱笑。见客人是他,冲着何仲平瘪嘴,“我说有什么贵客呢,你还破天荒请湖北厨子来。”,转过头对着他讲:“你面子可真大,我们家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吃楚菜,今天沾你的光才吃一回。”

“我的学生面子当然大。你少挖苦济中,你前段时间病刚好,请来师傅也吃不下。”

席上都是家常菜,抱蛋饺、藕夹、粉蒸肉、滑鱼片、珍珠圆子,这几道菜何母在时经常烧给兄妹二人吃,是碧莹的心头好。碧莹一碗饭吃得很快见底,可惜大病初愈,不能像以前敞开怀吃上两三碗饭,眼瞅着别人大快朵颐。

何家的规矩,吃完饭不能下桌,要等席上人吃完了方可散席。平时就碧莹和何仲平两人吃饭,自然不必拘束,今天有客人在,碧莹不好离席。三人间的气氛些许尴尬,不知说些什么好,可把碧莹闷坏了。

趁着仲平接电话的功夫,碧莹悄声对郑达远说:“你快点吃啊!”

于是何仲平回来看见郑达远闷头扒饭,顾不得夹菜。“济中,菜不合你胃口?”

“合胃口,楚菜好吃得很!”

“碧莹病刚好,准备的菜是有点清淡了,招待不周。等你冬天从军校毕业,红藕和菜苔也上市了,我露一手,做排骨莲藕汤和菜苔烧腊肉,不嫌弃到时候再过来家里吃饭,我还有两瓶茅台等着和你喝!”

“还要来?你别吃垮我们家。”

“我不亏你的,你一年的核桃、苹果、吊柿饼我都能包圆。”

碧莹嘴撅了撅,口是心非道:“谁稀罕你那些山货!”

“那上次是谁喝完济中带来的小米粥?”何仲平故意戳破她。

碧莹又羞又臊,说了句“你们吃吧。”便逃回客厅。

“上海时新玩意儿多,洋烟洋酒洋茶都不缺,就是缺你带的这些吃食,又质朴,又营养。碧莹病中多少人送来凯司令的饼干蛋糕,她都不吃,就爱喝你家熬的小米粥。中国人,中国胃,还是得吃五谷杂粮。她是个小孩心性,说话作不了数,你以后多照顾照顾她。”

没等郑达远咂摸出“以后”的意味,何仲平便以水代酒敬了他一杯。热水入肚,他恍然大悟,何仲平这是撮合他和碧莹呢,一时间竟有些不可置信,可这酒席、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顺水推舟,他不敢多想,立马回道:“我一定照顾好碧莹!”

番外 碧莹的故事(二)

昏昏沉沉中,她脑海中慢慢浮出晚香玉的花语:危险的快乐。

客厅玻璃瓶中的晚香玉开了四朵,黄蕊白瓣,还有两脉绿白色的花苞紧紧闭合着,这花叫丰玉,是碧莹今早去门口的花店买的,老板说伺弄的好可以开十天。厅里静得只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暮色四合,晚香玉的香气愈发馥郁,稠密的香气借着七窍钻进人体内,浓烈得令人头痛。

她趴在绿罩台灯下,桌面上摆着白天用来打发时间的玻璃跳棋,她现在一个人能够玩六个人的棋局。碧莹透过圆润剔透的玻璃球看那晚香玉,连同晚香玉在的世界竟颠了个,她睁大眼想仔细瞅瞅,发现玻璃球里的世界还是变形扭曲的。那花瓶的轮廓没有棱角,拉扯得像一滩水迹。她伸出食指,捻一颗棋子,许是她病得久了,人也变得怕冷,玻璃球凉涔涔的触感令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从前时常抱着这盘跳棋找他玩,她执绿,他执白,坐在廊下,一个午休能玩三四局。他也劝她学学难度高一些、大人一些的棋,她却很乐意一直玩跳棋,双方十歩棋以内交涉,谁也不用离谁太远。碧莹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偏趴在桌上不想动弹,口鼻溢满了晚香玉的花香,捕捉不到一丝的氧气,昏昏沉沉中,她脑海中慢慢浮出晚香玉的花语:危险的快乐。

迷迷糊糊时,碧莹听见缓慢的脚步声,接着是“倏”地一声窗户推开,又过了两三分钟,那人来到她身后,拍了她肩两下。

“上楼睡,别着凉了。”

她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瞧面前的人“我不想睡觉,就是有点晕。”

“晚香玉夜间放在室内要开窗,不然会呼吸困难。”

碧莹振作振作精神,边收玻璃棋子边说:“这样啊,谢谢郑小少爷。敢问你什么时候走呢?客人未走,主人就休息,实在不合规矩。”

“你不是说不想睡觉吗?”郑达远不以为然,悠哉地走到沙发边坐下,翘起二郎腿。

“刚才经你说呼吸困难,我觉得现在是有些乏了。”她假意伸伸懒腰,装模作样地打两个哈欠。

“不如下跳棋解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