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坐在榻上的男子,正是邀月殿现在的掌事人——历彦,感知到屋中几乎已经凝实的怒意,他不急不慢地收功,睁开双目看向立于十丈外瘦削的男子,轻笑问道:“帝父怎么来了?”
“本尊为何要来,难道你不知道吗?”经了这么多年伤病的折磨,钟异已再无往昔的风采了,嗓子暗沉干哑,说话也越来越阴阳怪气:“历彦,你不会是到了今天还想着回头吧?”
“是啊,”历彦看着钟异那不人不鬼的样子,心中涌出一股难言的欢喜:“到了今天,我又何必忍你,而你又有何可让我惧?”跟他提回头,他手上满满的都是钟家人的血,怎么回头?
钟异闻言,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你竟然这般与本尊言话……”
“有何不敢?”历彦上下打量着钟异,勾起一边唇角,眼底墨色翻滚,不再收敛身上的气息:“感受到了吗?”精纯的魔力,对,就是精纯的魔力。
“你……魔修,”钟家极为讶异,但讶异之后竟仰首大笑:“哈哈……,藏冥钟家的养子竟堕入了魔道,真真是天大的笑话……哈哈……”
养子?历彦看着是癫狂了的钟异,自嘲笑道:“不愧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帝父,没想到你如此抬举我,”轻轻摇了摇头,深叹道,“我只是钟家一位家将的遗腹子,可没那脸面敢高攀钟家养子之名。”
钟异顿住了笑:“你在讽刺我,”他确实是钟家的养子,钟异,钟家的异类不就是非藏冥钟家人吗?抬起左手拂过自己被打理得极为油亮的天刑卷,心中钝痛。
“你想多了,”历彦从床榻上起身,走至琉璃窗边:“我只是在讽刺我自己,”外面一片晴好,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下界待着了。
“不管你讽刺谁,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事,”钟异并未转身,只是微微侧头:“你是不是要飞升了?”他竟然敢背着他在金乌山渡了飞升雷劫,看来一直都是他看错人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历彦面上露了笑:“确实,至多二十年我就将飞升,”远离下界的一切是是非非,到了上界从头开始。
听到这个答案,钟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慢慢呼出,心绪难平,蓦然发笑,笑得面上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久久才歇:“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在利用我,”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帮他找寻钟晓留下的通天路,这一切都是假的。
历彦挑眉:“利用你,”他不禁嗤笑,“我们不是相护利用吗?”他能有今天在藏冥的权势,是真的要多谢他的“帝父”。
钟异忽的转身:“那你对钟家阿璃的情呢,应该是真的吧?”让他想想历彦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杀妻证道,”,虽然钟家阿璃非历彦之妻,但却是他所挚爱的,上下打量眼前的男子,“一身精纯的魔力,你竟以心魔入道。”
佩服啊,到了此刻,钟异不得不承认他是输得心服口服,他一手策划的灭族藏冥钟家竟成全了历彦的魔道,从一开始历彦就并非是被他所逼才靠近邀月殿的。
“原来你也有聪明的时候,”历彦眼神冰冷,慢慢转身回视钟异:“我曾经是真的敬慕你,毕竟你在莫重欢手下待了那么多年,后来我发现你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你蠢,而莫重欢并不需要手底下的人太过聪明敏锐。”
亲手屠戮待他有养育教导之恩的钟家,他确实是为了心魔,因为只有生了迈不过的心魔,他才可以修习远古天阶功法《真魔诀》,而现在也成功了。
“你想要自比重欢郎君?”钟异瞪大眼睛讽刺道:“就凭你?”也许他是真的蠢,但却知历彦也比他聪明不了多少,因为他们两都对钟家下了死手,“告诉你一个秘密。”
历彦其实一直都对那位莫名消失的重欢郎君很好奇,只是那重欢郎君行事极为谨慎,他消失了,而邀月殿有关他的一切记载也都跟着消失无踪。今日既然钟异想提,那他也愿意听:“什么?”
“你钟爱钟家阿璃,”钟异面上的笑显得有些阴冷:“那你知道她是谁的种吗?”当初灭族钟家时,他唯两人未沾手,一是钟懿,二便是钟家阿璃,“莫重欢那个人最是记仇,且手段阴邪,哈哈……”
钟璃无父?历彦心中一顿,立时就明白钟异在说什么了:“莫重欢是死是活都不知,我为何要怕他?”
“是死是活?”钟异像是听了什么大笑话一般:“外界都以为莫重欢是被人害了,但除了我,又有谁知道他是在发现钟懿有孕之后自己离开的,”想到那年莫重欢走时看他的那一眼,他至今都觉胆寒。
“莫重欢,曾经的邀月殿殿主,藏冥界的一代霸主,他是叛出邀月殿的,”只是邀月殿无人敢言明罢了。
历彦想到钟璃的生,已经有些相信钟异说的话了:“那又如何,”他已经快要飞升了。
“长在金乌山脉,你应该也算是对钟家知之甚深吧?”钟异见他脸色微变,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得意:“那你知道钟家嫡脉有一本族谱吗?”
说到这里,历彦面上彻底没了笑意:“什么意思?”
钟异上前驻足在离历彦一丈之地:“莫重欢在离开的前一夜去了鸿运山一趟,第二天他就带着一滴钟懿的精血和钟家嫡脉族谱离开了,而当晚鸿运山的山主若来就莫名陨落了,”这话虽是一半真一半假,但他现在就要历彦惶惶不可终日,“相信帝父,你飞升不了的。”
历彦一把掐住钟异的脖颈:“吓唬我,”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起伏,但却不想看到钟异得意,“你说我现在该是直接杀了你,还是留着你亲眼看着我飞升上界?”
虽然看不透历彦,但钟异却知历彦怕了:“你若是聪明,就听帝父的话,好好去明烟海地寻找钟尧日留下的那条通天路,”望进历彦的阴沉的双目,这一次是他赢了,“哈哈……”
“滚,”历彦手一松,如踢死狗一般,将钟异踢出了邀月殿正殿,面色黑沉。
也许钟异的话不尽是真的,但明烟海地那株近年来长势愈发昌盛的梧桐却总是叫他难安,他有试过数十种手段想要摧毁拔除那棵梧桐,但每每都不能如愿。
瘫躺在殿外的钟异,看着万里晴空,眼中闪过阴鸷,历彦想要去上界,怎可以不带上他这个帝父?
一抹清风拂过虚空碎石,快速飞掠,直奔苍渊,落于天极山脉三言峰上。
而现任天衍宗宗主乃是中洲沐家沐岸,见到蓦然出现在衍行殿大殿之外的两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朱笔,上前跪拜迎接:“天衍宗掌门沐岸恭迎凤鸣老祖、尘微老祖回宗。”
“起来吧,”沐尧早已听他曾祖提及过沐岸,只是他没想到继君御老祖之后,他们沐家竟还会有人愿意坐上那把椅子,拉着尘微进入衍行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宗里一切都还好吗?”
沐岸拿出极品云雾茶开始准备茶水:“一切都好,”能差得了吗?他前两天还被在上界闲得生毛的君御老祖叫到后山秘地那训斥了一番,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不许他负了他的盛名,毁了他打下的基业。
韩穆薇瞧着这娃娃,只觉又是个有趣的主儿:“秦倾可在宗里?”
“回尘微老祖的话,”沐岸洗好了茶具,借机看了一眼传说中的两人,这不能怪他没见过世面,毕竟他爹刚缠上他娘的时候,这两位就已经去了域外仙魔战场,他也只是在宗籍记载中见过画像:“秦倾老祖现正蹲在秘地雷池中沐浴呢。”
那也是宗里的一朵奇葩,有秦倾老祖在宗内,后山秘地的雷池就没空过。这不去年沐家的一个皮小子将将入了元婴境,竟敢学着君御老祖当年的事迹,经过雷池时,故意绊了自己一跤,结果就遇上蹲在雷池中的秦倾老祖。
秦倾老祖做人也实在,硬生生地等到他们家皮小子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搭了把手将人扔出了秘地,事后还笑眯眯地说道,不等阻他人机缘。
韩穆薇听着这话,怎么觉出了一股怨气?接过掌门奉上的茶,她品了一口:“不错,比我师叔手艺好。”
“谢尘微老祖谬赞,”沐岸伺候好了两位祖宗,也给自己稍稍倒了一点:“那都是因为茶叶太好,”就不知这两祖宗怎么突然回来了?定是有大事。
沐尧抿了一口茶:“你看看宗里还有没有峰头空着,我和尘微要开山讲道,”这次他们回来除了再陪陪父母至亲,就是为了传道。
“有,”沐岸未作犹豫,这必须得有:“两位老祖准备什么时候开始传道,岸立马着手安排。”
韩穆薇和沐尧相视一笑:“就两日后吧,”说完,两人便消失在了衍行殿,“一切就有劳宗主多费心了。”
“成,”沐岸拱礼相送,隔了三息才想起自己还未给后山秘地中的几位传信去,立时就觉好日子要到头了。
后山秘地中,正坐在雷池中央修炼的秦倾忽有所感,蓦然睁开眼睛,眸色黑紫煞是清亮深幽:“我师父、师伯回宗了,”一道雷光掠过,池中只余层层波痕。
韩穆薇和沐尧来到后山秘地的下崖头,崖头上已不见昔年的破竹屋了,一座平凡的农家小院矗立之上,他们走近,触发院外的禁制。
“回来了,”韩中明打开院门:“快进来,”他的样子就跟多年前给他们践行一般,神色自然,若不是老父生了华发,自己又经历许多,韩穆薇还真会以为他们只是出门一趟便归家了。
“娘呢,”跨入院中,韩穆薇自然而然地问道:“是在闭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