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2)

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实在是很符合柳霜清的气质。这个人就是段西伯。

段西伯和另一个男艺人并肩走进来,贾国平在旁边轻声提点,说那是刚在东京电影节上拿了最佳男配奖的楼阳。

郗长林神色有些恍然,握在水杯上的手肉眼可见地紧了一下后,望向段西伯的那双眼睛微微睁大,唇轻启,从口型可以看出喊的是“师兄”,但终究没发出声音。

他重新垂下眼帘,段西伯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送楼阳过去单独试镜,又到导演助理那拿了号,才回到等候区。

这里人很多,段西伯站到郗长林身前,手搭上他肩膀,轻轻喊了声“小林”。

郗长林顿时缩了一下,隔了好几秒,才抬起头。他双深黑的眼眸清澈至极,眼底清光漾漾,像是微风拂过轻皱而起的春水,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意。

段西伯的呼吸紧了几分,还没开口,就听见郗长林小心翼翼的声音,“师兄,你吃早饭了吗?”

隔了这么久,连郗长林都惊讶自己竟然将他与段西伯之间的小细节记得如此清楚。

他们两个人瞒着经纪人谈恋爱,共进早餐的次数其实很少。上一次郗长林问段西伯要不要吃早饭,是在头天晚上段西伯惹他生了气的情况下。

那次他们吵得翻天覆地,晚上分床睡,而第二天早上,郗长林分明还在生气,抄着锅铲挥舞了两下,问出口的话却是:“你要不要吃早饭?”虽然煮的只是最简单不过的水煮蛋。

和恋人之间吵架,其中一人摔门而出,还顺手提走了门口的垃圾袋、回来时买了两人的食材效果差不多。生气归生气,但喜欢依旧是喜欢。

果然,这话一出口,段西伯眼神中浮现出一抹痛苦之色。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垂眸深深凝视郗长林:“没吃,你吃了吗?”

“那我们一起吧。”郗长林把保温杯交到贾国平手上,跟着段西伯走出去。

点翠楼是明代仿唐建筑,气势庄重恢宏,主楼高七层,红漆深深,青瓦叠叠,在被骤雨洗过的晴空之下,折射出耀眼光芒。主楼外平坦开阔,类似小型广场,东西各有苑圃,幽静深邃。

试镜地点在西苑,其余地方暂且不对外开放,段西伯和郗长林一前一后跨过花纹精致的大门,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如果不是将这里借出作为拍戏的场所,来访点翠楼的人一年都达不到今天这个数,周边根本没有卖早饭的铺子,不过郗长林为的也不是和段西伯吃一顿早饭。

青年把身后斜跨的包转到身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餐盒。一个三明治躺在里面,外表被煎得金黄,夹着青翠的生菜与细嫩的糖心蛋,还撒了肉松——其实是用三明治机做的。

郗长林戳了一下段西伯手臂,把三明治递给他,没有抬眼。那鸦黑的睫毛低垂,将眼睛完完全全遮挡,但那白玉般的指尖轻颤着,又将情绪暴露出几分。

“我能理解的。”青年清亮的嗓音里藏着些微苦涩,尾音绵软发抖,像一朵飘零在风中、无依无靠的花。浅金色的阳光倾洒在郗长林柔软的白t上,有些晃眼,两人指尖相触时,段西伯只感觉一片冰凉。

“刘总没对我做什么。”郗长林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他本就有些感冒,稍微一哽喉咙,声音就带上了点哭腔,“所以,没关系的……今天的试镜,师兄你要加油啊……”

说完他匆忙抽手,转身时脚步甚至有几分踉跄。五月的风分花拂叶而来,吹乱青年深黑的头发,阳光犹如碎金浮动在他周围,勾勒出单薄肩膀和纤瘦腰身,脆弱得让人有些心碎。

段西伯迈开腿追了几步,郗长林发现后更是加快脚步,逃得跟兔子似的。男人挫败地停下步伐,唇抿了又抿,低下头来,凝视手中的餐盒。

郗长林回到休息区,从贾国平手中接过那只灰胖子水杯,喝了口里面的薄荷水。清凉气息顺着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抻了抻腿,舒服地叹了口气。

贾国平当他是在为角色的事发愁,宽慰地拍了拍他肩膀,“主要是来见识一下,攒个经验。”

青年连眉梢都没抬,懒得搭理他。

只有系统知道郗长林在想什么,但很不解:“老大,这样的男人不分手,留着过儿童节吗?”

郗长林又抿了一口薄荷水,才慢悠悠道:“他为了《幻日》的男三号把我卖给一头肥猪,而我只跟他分了个手,别的什么都没得到,你觉得这合适吗?”

“你说得好有道理。”系统感叹,“是该压榨完了再丢掉。”

郗长林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试镜的顺序由主到次,差不多在等候区坐了三个小时,才终于轮到柳霜清这个角色。郗长林的号码比较靠前,没等多久就到了。

贾国平说是走个过场攒攒经验,但郗长林不敢轻慢。《幻日》导演秦导,在国内电影圈算是第一梯队的人物,有机会在他面前刷脸,自然要好好把握。

郗长林近来才有些小火,资历不深,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也没后台,和秦导打了招呼自然得不到回应,连对他说开始的助理,神态也是不耐烦的。

青年神情始终如一,但垂手走到场地中央时,气质陡然一变——他没有试演要求的三个片段中任何一个,而是挑了柳霜清临死前那场。

柳霜清死得悲壮。

昔日的温柔公子一改装束,背着十二把剑前往玄武台救人,十二把剑断尽后,遭万箭穿心而死。

原著中对他临死时神情描写甚少,只说柳霜清最后一把剑被砍断时,眺望高台一眼,道出一句“唯愿再逢霜花夜,古桐三弄,等香成灰”,便长阖双目。

柳霜清知道自己是去送死的。这是郗长林对他的解读。

从古雅的雕花镂空灯笼中透出的光线微黄,映得青砖上犹如淌开了一汪水。郗长林双足踏开,微屈的手指渐渐伸直,复而一提手肘,从后背抽出两把“长剑”,旋身劈砍。

素白衣角随着动作起落在半空,在灯盏映照下拉开光弧,华耀刺眼,决绝毅然。青年漆黑双眸沉如水,唇线紧抿,出手如电。

没有兵戈之声,没有半句言语,却让人如临其境,来到了被重兵围守的玄武台边。

青年挥舞着不存在的剑,迎着来势汹汹的敌人错步旋身,时而侧仰躲避,时而反手递剑,衣角飞扬、发丝起落。

剑断即抽出下一把,共计重复十二次,最后一把剑断时,他神色亦然,眸眼不曾有丝毫波动。

可说时迟那时快,映着微黄光芒的眼眸猛地一睁,挺直的背脊骤然往前弓起,踉跄着后退半步,但身后又仿佛有一股大力袭来,推得他往前栽倒。

逃不开也躲不过,脚步兜转跌坐原地,万箭穿心不过如此,而那张冷汗密布、死相尽显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没有倒地,而是将用最后一把断剑撑起身体,轻轻望了眼前方,才缓缓阖上双眸,念出唯一的台词。

素白上衣被映得发黄,漆黑的发因动作停止而耷垂落下,那眼睫颤也不颤,鼻翼未有翕动,唇线紧抿,凛然苍白。

郗长林跪在场地中央,如同一座用玉石砌成的雕像。

静默,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秦导瞪大眼地望着前方跪地的青年,良久说不出话。青年缓缓抬眸,迎着秦导的目光笑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朝他轻轻鞠躬,没说任何话,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