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概不知道我家的事。家祖母年事已高,最盼望我能早日娶妻,老人家半生荣辱兴衰都经历过,于很多事都看得开,并不是那等顽固之人;且——”林晏停顿一下,“先父先母婚姻不谐,又生出诸多不幸,祖母只盼望我莫要重蹈覆辙,断不会挑剔新妇。在河东家乡还有两户亲近族人,都不是那等虚华爱生事的,故而,你不用担心我家里。”
“至于外人,更无需顾虑,我的新妇,便是我的新妇。”末了一句说得很是从容淡然。
呵,没想到林少尹这样严肃持重的人,还有两分“凤歌笑孔丘”的狂生气。
沈韶光与他相反,表面不羁,内里却是现代人的谨慎理智,甚至带着些冷漠。
一个没落的世家大族的希望,少年及第的进士,二十多岁的绯袍高官,家族、亲人、师友还有他自己,对他的未来有什么样的期望?他以后在仕途会走到哪一步?不说高门联姻,从婚姻中取得好处,但至少婚姻不应该拉后腿。
娶一个罪臣之后,面对把猜忌当职业病的皇帝,应付同侪们的探究和因此可能产生的排挤……沈韶光毫不怀疑他此刻的诚意,甚至不怀疑以他的心性脾气和自己经营生活的能力,两人婚后会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但沈韶光不希望因为自己,让他的仕途生出许多坎坷。
他或许会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名臣呢,就如姚崇宋璟,如武元衡陆允明一般。
至于妻子,两京有多少闺秀,活泼的,端庄的,有情有趣的,总有一个合他心意的吧?那些闺秀,对林少尹的皮相和脾性,应该会满意的吧?
沈韶光想得都嫉妒起来,娘的,老子五百万,不对,一个亿的彩票,就这么在洗衣机里搅烂了!真是心肝脾肺肾都疼!
心肝脾肺肾都疼的沈韶光若无其事地拿起一个桃子:“这桃儿也不错,有些关中蜜桃的意思,郎君尝尝吧?再晚,桃子就该过季了。”
林晏看着她,沈韶光泰然地剥桃子皮。
她剥了一半桃子皮,纤手掐着送到口中吃起来。脸颊一鼓一鼓的,唇边沾着汁水,全神贯注地吃,仿佛那桃子极好吃一般。
吃完了,拿帕子擦擦嘴,又抹抹手,抬脸,弯起眉眼,笑了。
看着她这一笑,林晏心里又酸又疼,过了片刻,到底松了神色,接着给她夹菱角,“你也不用买什么膀大腰圆、身高丈二的男仆了,我送你两个吧。”
“不是我客气,”沈韶光赶忙摆手,“是实在不合适。宰相门前七品官,你京兆少尹府的世仆们来小酒肆给我抬桌子端盘子……”沈韶光知道,在这帮子唐代贵人心目中,“奴婢贱人,律比畜产”,但,仆人们的心理落差,以林少尹的情商应该能理解吧?
况且,我有钱啊!什么样的保镖买不到?沈韶光觉得自己暴发户的壕气直冲斗牛。
林晏绷着嘴角,小娘子有主意固然好,但太有主意……林晏只觉得她比牢里那些人犯还让人伤脑筋些。
沈韶光为安他之心,又与他分析:“经此一事,京兆牢房肯定更加牢固,绑架京兆官员亲朋肯定没什么用的了。”
“至于报复……那些贼人有他们的目的,我之于他们,仅仅是工具,他们怎么会浪费人力、精力来报复我一个工具?”
报复,本身就是一件特别不符合犯罪经济学的事。对于一帮子有明确政治诉求的人来说,报复一个路人npc,报复一个肯定已经有所准备的路人npc,高犯罪成本,无收益……可能性太小了。
如果那几个人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反社会人格变态,沈韶光二话不说,早就寻求警力保护了。
林晏看了她半晌,到底无奈地笑了。
林晏站起来,走到侧墙挂的画儿前,浅淡的墨色勾勒的粉墙乌头门,墙里探出一枝胭脂海棠,散下好些落花,角上一个小小的朱红色篆体“留春住”章子,章子上的字秀雅中带着淳劲,是她自己刻的。
后院的海棠……林晏又心疼起来,旧时亭台花木,早已物是人非。
不愿引得她伤感,林晏看着这款识,结合她的小字,再忖度其父诗词文章的格调,含笑问道:“这个章子别致得很……春色灿烂……韶华?”
沈韶光瞪大眼睛,这也能猜中?!
沈韶光摇头,微笑:“不对。”
看她那略显惊讶的神色,林晏便知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芳华?韶光?”
沈韶光到底没管住自己,轻佻一笑,“你猜?”
第74章 解释旧情史
沈韶光言出必行,趁着歇业这两天,果然去了趟奴市。这么些买卖奴仆,满眼看去都是人,但挑个中意并没那么容易——身高体健,会点儿拳脚功夫,脾性看着靠谱,背景干净利落……
一圈转下来,只买到一个叫张多。
这张多也是奴隶商人从外地贩运过来,二十来岁,虽然不“膀大腰圆、身高丈二”,但看着也颇为强壮,身量似乎比已经挺高林少尹和于三都还要高一些,自言从前是跟着主人行商,会几下子拳脚,因为主人病故,少主年幼,娘子便收了买卖,把多余人都卖了,回乡下守着产业度日——问一句,答一句,是个少言寡语,又不是于三式傲娇,更像是天生口拙。
陪着沈韶光来林家侍从周奎试了两下,对沈韶光叉手行礼,“回小娘子,也算过得去。”
能被林晏派去保护沈韶光,自然是他身边得力人,世家奴仆,跟着京兆少尹日常出入世家奴仆,行事风范自然不同,奴隶商人看小娘子带着这样仆从,觉得她是如何也看不上自己这里“货色”,谁想竟然做成了这笔买卖。
周奎其实不太理解夫人,不对,小娘子,何以不让自己几人保护,非要再买奴仆——大约是女郎矜持?
不知阿郎与小娘子什么时候成亲?有小娘子在,阿郎似乎格外和气好说话……若小娘子掌中馈话,家里吃食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裴斐也有同样疑问,“你既看准了,如何不去提亲呢?”
林晏抿抿嘴,没说什么。
裴斐若有所悟,“不会是你去提亲,小娘子没答应吧?”脸上溢出幸灾乐祸笑。
林晏瞥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你林安然也有今天!裴斐现在一点都不介意刚才他“显摆”了。
眼看快到中元节了,皇帝出京亲临先帝陵寝祭祀,林晏和裴斐都不曾同去——林晏居京兆要职,不宜出行,裴斐官职不高,不到随行阶品。
送走了皇帝,送行官员返回。裴斐与林晏混在一起,问他中元日是否一起去城外城隍庙祭祀崔公。
林晏却道“那日我另外有约。”
裴斐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就十六日去?”
“我十四日、十六日都要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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