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腆着笑拉开林桑青隔壁的包间,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这个包间没人,夫人您看大小够不够?”
周萍斜眼打量包间几眼,眼神挑剔,半晌,神态傲慢地点头,“行,就要这间了,你按我之前说的上菜吧,分量稍微多一些,别抠抠嗖嗖的。”
店小二笑意盈盈地应承下来,待她们母女俩进去包房里面,他转过身,十分不屑的吐了口口水。
林桑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盘子里的四喜丸子香气四溢,她却突然没了食欲,放下手中的木头筷子,她伸手取过一盏清茶慢吞吞啜着。
萧白泽向来不记与他无关紧要之人的长相,虽然在除夕之宴上见过周萍母女俩,但那时他不知林桑青和她们有关系,是以他并未记下她们长什么样子。上次来兴业街寻人,他也仅仅记住了林清远的长相,没刻意去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这对母女。
天香楼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周萍就在隔壁包间吃饭,若大声说话她肯定会听到。压低声音,萧白泽低声和林桑青道:“她们就是你的娘亲和姐姐?”
诚然,他是不记得她们的相貌,但方才那句“林夫人”以及店小二的话无不彰示那对母女就是林桑青的娘亲和姐姐。
林桑青捧着茶盏咧嘴微笑,“是的,让你见笑了,她们……一直如此。”
萧白泽从她这个微笑中看出些许辛酸,低下头剥虾皮,他若有所思道:“看来这些年你的确过得辛苦。”有这样的家人,怎能不辛苦呢。
林桑青垂首安静道:“我以前会抱怨命运不公,为何别人都有恩爱和睦的双亲,活得快快乐乐的,无论是童年还是少女时代都无忧无愁,没有荒度时光,而我却投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在辛劳和忙碌中度过人生中最珍贵的韶华时光。”饮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她洒脱道:“后来我变成了尚书省宰相林轩的女儿,看到林相如此宠爱自己的孩子,切身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我才明白,什么辛苦不辛苦公平不公平的,是我投错了人家,那么我便要承受投错胎的后果,怨不得天也怨不得地。”
她偏头朝萧白泽微笑,“你是不是又把我当成你的昭阳公主了?”
的确,对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的公主来说,她曾经的生活未免太辛苦了些,但她不是昭阳长公主,没有她那样好的命格,她过得好与坏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萧白泽淡淡笑一笑,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似乎想说什么,踟蹰片刻,最终选择闭口不言。把剥好的虾子放进林桑青面前的盘子里,他用干净的手拿出袖笼里的手帕,随意擦拭着手上的油渍。
目光触及那张绣有芙蓉花的绣帕,林桑青挑眉道:“这不是美人儿赠与你的手帕吗?”她朝萧白泽深深笑道:“你就这样糟蹋美人儿的一片心意,不但不好好收藏,竟然拿香香的手帕擦油渍。”
萧白泽把沾满了油渍的手帕扔到桌子上,满脸都写着无所谓,坦然直视她道:“一张手帕而已,它只有擦嘴擦手的用处,又不算什么贵重物品,有何好收藏的。”
把他亲手所剥的虾子塞进嘴里,林桑青笑得一本满足,“你说的对。”
隔壁传来林忘语不加收敛的讲话声,“娘,隔壁房间的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戴面纱啊?现在流行出门戴面纱吗?”
周萍阴阳怪气道:“谁知道,没准面目太丑陋了不能见人,就跟咱们家附近的王大娘一样,脸上有两团胎记,见不得人。”
王大娘脸上有两团红色的胎记,很是不美观,她怕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是以出门的时候总爱蒙面纱。林桑青摸着面纱下自己的脸蛋,颇有些想笑。
萧白泽许是怕她听了这些话不高兴,眼底温柔波动,由衷夸奖她道:“我们青青唇红齿白,容颜有如出水芙蓉一般俏丽,面目一点儿都不丑陋。”
林桑青飘飘然受用了。
林忘语又道:“她身边的公子模样倒周正,我方才略微瞥了他一眼,心脏现在还砰砰跳得厉害呢。左不过他的长相有些女气,不够阳刚,眉眼比女子还要精致。”
周萍趁机教育她,“模样再周正他也是有妇之夫,阿语啊,你一定要嫁个有钱有势的好人家,还得以正室的身份进去,咱们打死也不能做人妾室。”
林忘语乖巧道:“我知道了,娘。”
好端端一个男子汉,却被人家说长得像女人,任谁都要生气的吧?林桑青学萧白泽方才的样子,眼波温柔地宽慰他,“她们胡说,我们阿泽虽然长相女气,但为人处世都充满了阳刚之气,你也就是瘦弱了些,要是身子壮实,连卖肉的屠夫都没有你硬气。”
捧起半盏清茶轻絮入口,箫白泽拿那双桃花眼横她,“你说的显然不够走心。”
林桑青讪笑着摸摸头。嘿嘿嘿,让他听出来了,的确,她的想法和林忘语一样,都觉得箫白泽长得比女孩子还要精致,不够阳刚。
半掩的殿门外传来几道脚步声,一个身着檀黑色衣裳的人从包房门前走过,径直走进林桑青她娘所在的那间包房。
林桑青匆匆瞥见他一眼,别的没瞧见,只瞧见了满脸的胡子,看来这个人的毛发很是旺盛。
周萍的声音很快响起,不同于之前的刻薄尖酸,她的话音里充满了柔情似水,让人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生水,”周萍温柔笑道:“我要了四个菜,你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再点几个。”
她唤作‘金水’的毛胡子男子嗓音粗嘎,一听便知是猛汉一个,没准还在军营待过,“够了,咱们一共三个人,要那么多菜干什么,四个菜足够了。”
周萍拉长声音道:“也是……”总感觉还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似的。
静了一会儿,毛胡子男子又道:“对了,我和夫人说了纳妾的事情,她同意了,你看,要不过几天你便搬过来?”
周萍立即接话道:“同意了?”有几分惊喜,也有几分疑惑,“她之前不是宁死也不同意的吗?”
毛胡子男子冷冷一笑,“她说不同意有什么用,我和她说了,她要死便死,我不会阻拦她,也不会为她操办丧事。她哭了几日,闹了几日,最终还是同意了。”
男儿总是如此凉薄,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林桑青支着脑袋想,这个毛胡子便是娘想要嫁的金大人吗?啧,她方才看了他一眼,除了满脸的胡子,没看到其他可圈可点的地方,娘到底为何要嫁给他?
她记得林清远的毛发不旺盛,一年到头都不用刮一次胡子,眉毛也淡淡的,可能,可能娘看够了毛发稀疏的爹,这次想换一换口味,找个毛猴子当丈夫。
当然,这是其中一点,估摸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的身份——府尹大人呢。
有府尹大人这个身份在,哪怕他的毛发再旺盛,也会格外添三分人才。
箫白泽仔细打量着林桑青的神情,慢悠悠道:“方才那人是平阳城的府尹,名唤金生水,他曾经在边关当了十年将领,和季相颇有些关系。”
原来是平阳城的府尹啊。想到去年发生的事情,林桑青坐正身子,靠近箫白泽道:“和你说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吞下鹤顶红死去之后,这个平阳府尹曾经碍于民愤,把我娘周萍押进大牢过。但后来我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生生凑够了一万两银子——你没听错,是一万两。”眉毛拧成两道麻花,她苦恼道:“我们家虽然没权没势,但奇怪的是,爹和娘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有银子花,他们虽然经常为了钱吵架,可吵架的原因并不是缺钱,而是该把钱用在什么地方。我记得,我们家门口的地窖里有不少古董一样的玩意儿,爹和我说,我曾经有个姑姑在宫里做贵妃,那些东西都是贵妃姑姑赏给他的。”
“但入宫这么久,我并未发现宫内有过姓林的贵妃,前朝今朝都没有,我想,那些古董没准使他偷来的,他年轻的时候可能做过山贼土匪。”话题有些偏了,她舒展眉头,接着之前的话道:“爹凑了一万两银子,贿赂了这位平阳府尹,将娘从大牢里救了出来。我估摸他们在那时便勾搭上了,可怜我爹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眸中露出若有所思的光芒,箫白泽漫不经心道:“还能有何感想,大抵觉得头顶一片绿油油吧。”
林桑青配合地点点头。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世上有数不尽的人,每个人的性格和脾性都不一样,有的懦弱有的张扬,有的知恩图报有的狼心狗肺。
林桑青觉得,她的性格介于懦弱与张扬之间,脾性也介于知恩图报和狼心狗肺之间。
说到底周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却从未感念过她的生养之恩,顶多碍于血缘关系,对她存有几分尊重之意罢了。
就连这几分尊重之意也少的可怜,仅是聊胜于无。